晚空中飄灑著雪花，天氣真冷啊！

　　老雅各頭戴紅帽，披著大紅袍，臉上粘著棉花做的白眉毛和長長的胡子，背了一個沉重的大口袋，踏著厚厚的積雪，從街口慢慢走過來，心里想：“為什么這樣冷？或許正是在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上帝才安排了這個節(jié)日，讓人們好好快活一下，忘記寒冷和別的不愉快的事情吧！”

　　他說對了。這個神圣的夜晚，是屬于世界上所有的富人和窮人的。讓歡樂的人更加歡樂，讓憂愁的人也暫時忘記一下心靈的痛苦。

　　今天夜晚，他也非?？旎睢．斔麖牡貐^(qū)教堂神父的手中接過這套鮮艷的紅衣服、一個大布袋和幾個硬幣走出來的時候，心頭不由浮泛起幾分驕傲和滿足。要知道，這是他一生中扮演的最光輝的角色啊。他對自己說，他正是為了得到這份早已失落的尊嚴，而不僅僅是捏在手心里的硬幣，才志愿擔當這個光榮，然而卻非常辛苦的職務(wù)的。

　　尊嚴，這是多么珍貴的東西，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心情了。只是為了這個，就值得！

　　除了這個，還有一股壓抑不住的好奇心。他也像孩子似的，想猜出肩上沉重的口袋里裝著什么東西。

　　不過，這不用著急，一會兒都會知道的。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敲開了街邊第一家的大門，立刻博得一陣歡呼。人啊仿佛已經(jīng)等待了他很久，都微笑著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他讓到屋子中央的樅樹旁。

　　這棵小樅樹真漂亮呀！綴滿了彩紙剪的星星和別的好看的小玩意兒。三個面孔紅潤的孩于歡天喜地地站成一排，好像士兵準備從元帥手里接受勛章似的，翹著小臉望著他，等待他從身后的口袋里摸出上帝的禮品。

　　這是一個溫暖的家庭。從前，他也有一個同樣的家。那是非常遙遠的時候了，遙遠得幾乎不是真實的。

　　“多么可愛的孩子呀！”他心里想，連忙伸手從背后的口袋里掏出禮物送給他們。

　　第一件禮品，是一只精致的小帆船，送給排在最前面的男孩。

　　這太好了！從前他小的時候，也曾夢想得到這樣一只小船，可以帶到池塘里去玩?？上菚r圣誕老人沒有帶來這個向往中的禮物，讓他盼望了一年又一年。

　　現(xiàn)在，他的手里終于握著一只實實在在的小帆船了。他在心里暗自感謝仁慈的上帝，過了整整五十年，讓他在圣誕節(jié)的夜晚實現(xiàn)了兒時的愿望。他已經(jīng)沒有心情在池塘里放小船了。但是這樣更好！他用手指輕輕觸摸了這只小船，又遞給面前的孩子。得到一聲由衷的感謝?，F(xiàn)在他正需要同情和理解的時候，得到一點安慰，比兒時的喜悅重要得多??！

　　第二件禮品是一個漂亮的布娃娃，送給稍矮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甜甜地笑了，使他想起了另一張笑瞼。那是他的生病的女兒。當她得到一個用骯臟的手絹折疊的小人時，也曾這樣開心笑過。女孩子，都是愛布娃娃的。

　　排在最后面的，是一個剛會走路的小孩，長著滿頭的卷發(fā)，用好奇的目光望著他，像是一個小天使。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撫摸一下孩子的臉蛋，又連忙從布袋里掏出一件禮物送給他。

　　這是一個叮當響的銅鈴。太妙了，正是給這個孩子準備的。萬能的上帝明察一切，給每個孩子都準備了恰如其分的禮物。

　　他記起了，從前他也曾想給自己的孫子買一個發(fā)光的黃銅做的小鈴鐺，站在街角的貨攤邊躊躇了老半天。后來過了幾天，當他終于鼓起勇氣想買的時候，已經(jīng)不需要了。他那苦命的小孫子，已經(jīng)在那天早晨夭折了。

　　他的手不由有些微微顫抖，把小銅鈴遞給了排在最后面的小孩。

　　“謝謝您，親愛的圣誕老爺爺?！?/p>

　　孩子們齊聲歡呼，把他從回憶中驚醒過來。他記起了今晚的職責，連忙含笑說了一聲：“圣誕快樂！”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這一家，走到街對面去敲另一家的大門。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夜晚。所有的大門都帶著笑聲和蘋果布丁的香味，在他的面前敞開了。而不是像從前那樣，人們都用懷疑和蔑視的目光，把門關(guān)得緊緊的。

　　噢，感謝慈祥的上帝，但愿每天夜晚都像圣誕夜才好。

　　雪花還在不停地飄著，嗚嗚的霜風奏出了一支冬夜的音樂。他覺得很冷、很冷，但是心里卻很暖和、很暖和。這個夜晚，真有些特別?。?/p>

　　他背著大布袋不停地走著，已經(jīng)走遍了這個小城的大街小巷，肩上的口袋越來越輕了。最后，他步履蹣跚地走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身影融進兩旁的破爛房屋的暗影里。

　　這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兩旁的屋子沒有明亮的燈光和美味食品的香味，到處散發(fā)出一股股酸臭和發(fā)霉的氣息，和他的襯衫的氣味一樣。

　　他已經(jīng)在城里走了整整一夜，又累又餓了。雖然手心里握著幾個锃亮的錢幣，但是在這個特殊的夜晚，所有的店鋪都關(guān)門了，他沒法買到一點可以果腹的東西。

　　不知怎的，他的心一下子沉落了下去。只是在這個時候，才感覺到疲乏得幾乎支撐不下去了?？墒撬荒苄菹ⅲ€必須把這條冷巷走完，分發(fā)盡袋子里所有的禮物，才能尋找一個地方躺下去好好歇一會兒。

　　袋子里的禮物已經(jīng)不多了，幾乎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像他兒時從圣誕老人手里得到的禮物一樣。當他把這些東西分發(fā)給這兒的窮孩子們的時候，心里忽然覺得這不公平。如果他先到這兒來就好了，把袋子上面最好的禮物送給最需要的孩子，就像從前他自己和他的孩子們的向往。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行進路線是早規(guī)定好的。要不，他就得不到報酬和這份難得的美差了。想到這里，他不由打心眼兒里原諒兒時曾經(jīng)抱怨過的圣誕老人。那個圣誕老人必定也和自己一樣，也是身不由己??！

　　他一戶戶走著，爬上昏暗的樓梯，走進沒有火爐的屋子，終于分發(fā)完了袋子里的禮物，如釋重負地走出最后一間屋子，走到寒冷的雪地里。

　　當他正要轉(zhuǎn)身走回去的時候，忽然抬頭瞧見另一座小屋。這是一個東倒西歪的小木屋，屋里傳出一個孩子的天真的聲音。

　　“奶奶，為什么圣誕老人還不來呀？”聲音里充滿了熱烈的期望。

　　奶奶的聲音非常低沉，像是從墳墓里發(fā)出來的，回答他說：“乖孩子，快睡吧！圣誕老人不會來了，你會夢見他的?！?/p>

　　“為什么？”孩子還有些不甘心。

　　“因為圣誕老人是不到這兒來的。就是來了，奶奶躺在床上，也沒法開門呀！”奶奶回答說。

　　老雅各懂了，原來這兒住著一個癱瘓的老婦人和一個孩子。他想推開門走進去，對他們說幾句安慰的話，但是卻不能啊。圣誕老人怎能兩手空空，走進—間最需要他的屋子呢？

　　他不由暗自詛咒給他布袋的神父了。為什么不多不少，偏偏遺忘了這個最需要禮物的孩子？如果布袋里再多一張廉價的畫片也好，可是卻完全空空如也了。他作為今夜上帝的使者，怎樣才能安慰這個可憐的孩子呢？

　　他低頭一想，想出一個主意。他挪著步子走到窗戶面前，強打起精神，唱起一支優(yōu)美的圣誕歌曲：

　　“平安夜，圣誕夜。

　　多明亮，多純潔……”

　　歌聲飄進屋子，黑暗中的孩子聽見了，手指著窗戶興奮地喊道：“奶奶，你瞧，圣誕老人來了！”

　　床上的老婦人艱難地轉(zhuǎn)動身子，抬頭瞧見窗外真有—個身穿紅衣服的圣誕老人。

　　“感謝上帝，他終于來了?！彼诤诎道镟剡赌钪?，聲音微微有些發(fā)顫。

　　孩子高興了，跳下床跑到窗邊，大聲喊道：“親愛的圣誕老爺爺，您給我?guī)砹耸裁炊Y物？”

　　老雅各和孩子隔著冰冷的玻璃，臉貼著臉，他覺得非常內(nèi)疚。他想，不能離開這兒，必須再設(shè)法安慰一下眼前這個孩子。

　　他兩手空空，沒有別的，只有自己的歌聲。歌聲不用別人安排，也不花錢。除了這，他還有什么可以給這個孩子呢？

　　他低著頭，傍著窗子，用最好聽的聲音唱了一支又一支自已兒時熟悉的歌曲。歌聲透過薄薄的玻璃窗，趴在窗邊的孩子聽得出了神。

　　夜，已經(jīng)很深很深了。天上落下來的雪花越來越密，在小巷里靜靜地飄飛著，灑落了他一身。使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真正的圣誕老人。

　　霜風還在嗚嗚地吹著，像是給他的歌聲伴奏。多么動人的歌聲，多么寒冷的夜晚呀！

　　他不知在這扇小窗戶前停留了多久。起初他站著，后來慢慢卷起身子，背靠著長滿青苔的墻板坐了下來。聲音越來越微弱，直到最后聽不見。狹窄的冷巷里，只有一股凄涼的霜鳳，卷起一片片雪花低聲嗚咽著……

　　他，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人們發(fā)現(xiàn)圣誕老人耷拉著腦袋，靠坐在墻邊，動也不動一下，身體變得非常僵硬。雪花還在不斷地飄灑，在他的身上蓋了厚厚一層。多么純潔！多么神圣！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