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吃雞排。就是把雞架放到油鍋里炸到金黃,骨脆,肉嫩,油香,漫天飛舞鵝毛大雪的冬天吃它最爽——沒辦法,天性好吃,這充分說明了我為什么會長成這么一個胖胖的小姑娘。 我媽很懂我,專揀我的軟肋捅。 她最會翻臉不認(rèn)人,雖然我是她的獨生女,哪怕剛才還親親熱熱摟著叫我“小美女、小寶貝、小乖乖”,可一聽說我沒完成作業(yè),調(diào)皮搗蛋,馬上就掄著雞毛撣子往我屁股上打。我挨了打,憋氣帶窩火,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面,哄死不開門。爸爸悄悄讓她喂我兩句好話聽聽,她不肯,反而在門外高聲大嗓商量晚上吃什么飯: “涮火鍋吧,寬粉、豆腐、紅薯、油麥菜、菠菜、大白菜,再蒸一鍋大米飯,誰不吃飯是傻蛋?!?br> 我乖乖探出頭來:“有沒有肉?” “沒有!” 沒有我也吃。誰不吃飯是傻蛋。 其實我早就知道沒肉,只不過自找臺階下?!八厥场笔俏覀兗业膫鹘y(tǒng)飲食習(xí)慣,大概從我七八歲就這樣,吃個火鍋都是素的。美其名曰為了健康,其實我知道她是為了省錢。 因為我們家除了現(xiàn)住的小單元房外,又斥巨資另買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三居室。這下子好了,羅鍋上山——前(錢)緊。 按說賣小買大,再加上手里的積蓄,差不多就夠了,可是我媽太貪,大的買了,小的又不肯賣,就造成了今天這種局面。雖然一只雞排才三塊半,她也輕易不肯給我買:“雞排這種東西,要多臟有多臟,病雞、死雞,地溝油……” 惡心透人。 所以說,爸爸媽媽是大房奴,我是小房奴,他們生活水平下降,我的零花錢也劇減。一次我給我心儀的超級男聲投票,花了十塊錢的手機費,被我媽發(fā)現(xiàn),她怒氣沖天,一路把我從客廳搡到飯廳,又從飯廳搡到臥室,再把我推倒在床上: “你個敗家子,你老爸老媽掙多少錢也填不滿你這個無底洞!放著學(xué)不好好上,天天迷這種東西,想我賣房子幫你去追星!沒出息,沒志氣,窩囊廢,養(yǎng)你不如養(yǎng)個棒槌!告訴你,我就養(yǎng)你到十八歲,然后你就給老娘自食其力……” 太過分了。我已經(jīng)十五歲了,居然罵人家是棒槌。瞅著她帶上門出去,我從牙縫里蹦出兩個字:“變態(tài)!”沒想她耳朵尖,居然又給聽見,回身“咣”一腳把門踹開,抬手就給了我一記耳光:“誰變態(tài)????你說誰變態(tài)!” 我不敢吭聲,捂著臉,等她走遠(yuǎn)才敢腦瓜里偷偷轉(zhuǎn)圈:“四十歲就到更年期了?這德性!母老虎都比她溫柔些,惡娘——比孫二娘還惡的娘!” 其實,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家里日子好過的時候,我也把自己吃得胖胖的,她也把自己吃得胖胖的,一尊笑瞇瞇的彌勒佛樣。現(xiàn)在卻動不動電閃雷鳴,傾盆大罵瓢潑而下。沒事就數(shù)錢——數(shù)數(shù)還欠人家多少錢。我爸勸她:“咱們把小房子賣了吧?!彼蜒垡坏桑骸澳愣畟€屁!前腳賣了,后腳就買不回來!你有本事,別出這餿主意,給我往回掙錢!” 一頓夾七夾八,罵得我爸摸門不著,悄悄鉆屋里去睡覺——他失業(yè)兩年了,靠做小本生意掙他自己的飯錢。至于還房貸,我的花費,還有一個家的水、電、煤、氣、米、面、糧、油、肉、蛋、菜,全憑我媽一個人掙錢開支,難怪她心理不平衡——這也是她自找罪受,活該。 我生病了。 一連十幾天,一直不明原因地發(fā)燒,打針、輸液,百般無效,學(xué)也上不成了,人也萎靡不振,病懨懨躺床上,什么也吃不下。媽媽趴在我的床邊,臉對臉的跟我說話: “我的姑娘受罪嘍,真可憐,你想吃什么,媽去買。” 我真有點受寵若驚,大腦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慢慢的,一個物件在腦海里像云彩一樣慢慢積聚,成形,我知道我想吃什么了:雞排。 她如奉圣旨,轉(zhuǎn)身出去。 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我都睡著了,爸爸忍耐不住,打她電話,老是關(guān)機,老是關(guān)機。外面風(fēng)大雪大,爸爸出去找她。全城十個菜市場全轉(zhuǎn)遍了,哪里有她的影子!到最后居然找到了醫(yī)院——她橫穿馬路,被一輛農(nóng)用三輪車撞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