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他那一年,我19歲,他49歲。 我叫安小東,他叫金小林,我和他是一對冤家,不吵架的時候少,吵架的時候多,見了面就吵,吵得天翻地覆,吵得烏煙瘴氣,吵得別人都不得安生。 那一年暑假,我放假回到家里,家里平白無故地多了一個男人,我覺得很別扭,進出都不方便,冷著臉不跟他說話,也不跟他在一張飯桌上吃飯。 但是,到了吃飯的時候,他還是會討好地笑,喊我過去吃飯,我沒好氣地說,看到你,我就飽了,還吃得下嗎?他的笑僵在了臉上,兩只手在衣襟上擦來擦去,好半天嘆氣說,小東你這丫頭,我在你眼前消失還不行嗎?說著,他真的去街上轉(zhuǎn)悠半天才回家。 他不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但是成熟、穩(wěn)重,做事情有條理。笑的時候,臉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令人溫暖,偶爾也會像輕狂的少年,不管不顧地做事和說話,挺可愛的,但我就是看不慣他。 有一天去圖書館回來,找一本書找不到,才發(fā)現(xiàn)凌亂的臥室被他收拾得整整齊齊。我生氣地對他喊,金小林,誰讓你動我的東西?我一邊說一邊生氣地把桌子上的東西掃到地上,把床上的被褥扯亂。他站在邊上,像個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好脾氣地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以后不敢亂動你的東西了。 我生氣的時候,總會很嚴肅地喊他的名字:金小林。我的手指幾乎指到他的鼻尖上,說,別嬉皮笑臉的,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他忍不住笑,說,大小姐,你什么眼神,我這態(tài)度還不夠好嗎? 他的笑容不經(jīng)意間觸怒了我,他的笑,那么像父親,小的時候,父親也是這么縱容我,對我笑,可是金小林不是我的父親。我往街上狂奔,他拉不住我,跟在我身后跑。我穿過兩條巷子,仍然沒有甩掉他。他氣喘吁吁地喊我的名字,囡囡,別跑,回家吧,小心車。我的心中忽然動了一下,慢慢停下腳步。 那一晚,我沒有回家,跟著同學去迪廳蹦迪。 走出迪廳時,天已經(jīng)快亮了,晨風一吹,我清醒了很多,忽然看到不遠處的樹下,金小林坐在臺階上打盹,衣服上頭發(fā)上結(jié)滿晶晶亮的露珠。我悄悄地注視著他,他不是一個特別讓人討厭的男人,可是我就是不喜歡他。 看樣子他在這里已經(jīng)等了一宿,我有些感動,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可以好到不計回報,除了父母,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人嗎?胸中酸澀難抑,眼睛里有濕濕的東西涌動,我抬起頭看天,硬生生地把眼里的淚忍了回去。 時光像流水一樣,轉(zhuǎn)眼大學畢業(yè),開始工作,為了避免看到他,我不經(jīng)常回家。后來我認識了個男孩子,叫安生,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和憂郁,但我瘋狂地喜歡安生,掙的錢幾乎都給他花掉,并無怨言。 帶安生回家,金小林還是盛情地款待了他,特意做了很多菜,還買了紅酒,弄得很隆重。我的心中是溫暖的,是感激的,但說出來的話仍然像小紅辣椒那么辣,充滿敵意,一副并不領(lǐng)情的樣子。好在他并不介意,甚至早已經(jīng)習以為常。 安生走后,他很正式地跟我談了一次話,是19歲那年遇到他之后,第一次很正式地對話。他不同意我跟安生來往,他以閱人無數(shù)、老辣的江湖經(jīng)驗說,安生不是你想要的那種人,和他斷了吧!時間久了你就會知道我說的沒錯。 我挑釁地看他,說,我知道你見不得我幸福,可是我偏要跟他在一起。再說,你根本沒有權(quán)力管我的事兒。他不眨眼地看著我,我的話刺傷了他,他受傷的樣子令我有了輕微的快感。 決定和安生結(jié)婚之前的那幾日,他幾乎天天跟我談這件事。 我說,我不會改變我的決定。他很自信地笑,說,如果你知道安生是什么人,你是一定會改變主意的。 他把一沓照片遞到我的眼前,全是安生的。我驚呆了,傻掉一樣看著他,原來安生吸毒,怪不得他那么蒼白憂郁,怪不得安生要花那么多的錢。我扼住他的手腕,狠狠地說,多管閑事,哪里來的這些照片?他說,你帶他回家之后,我刻意跟蹤過他,才得到這些一手的資料。安生知道我知道他的老底,他威脅我不準告訴你,可是不告訴你,你這個傻瓜一定會往這個火坑里跳的,我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