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效率,通常都是和快聯系在一起的。可凡事不能一概而論,有些時候,慢反倒更有效率,這種效率來源于質量更高。
“大躍進”時期,朱東潤作為復旦中文系主任,被推上講臺作“多快好省”宣言。可是朱先生卻牙根緊咬,面色難看,簡直跟要上刑場似的,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我原計劃五年完成的三本書,現計劃三年完成!”話音剛落,臺下便是一片哄笑之聲:“太慢了!”可是朱先生的倔勁卻上來了,說什么都不肯再讓步:“不行!不能再少了,最少三年!”這若是被現在日碼萬字的網絡作家看見了,怕是要笑掉大牙的。何必這么倔呢?何必跟效率較勁呢?簡直是一根筋!
朱東潤一身傲骨,自信滿滿,在復旦大學是很有名的。據說他曾做學術報告談傳記文學,認為世界上只有三部傳記作品是值得一讀的。一部是包斯威爾的《約翰遜傳》,一部是羅曼·羅蘭的《貝多芬傳》,還有一部就是他自己的《張居正大傳》。陳思和在轉述這段故事后說:“我很佩服這樣的學者,做學問本來就應該有這種與世界平等對話的自信。不像現在,中國的學者研究中國學術問題,偏要從外國人或者跑到外國去的中國人那兒找理論依據?!?/p>
倘若沒有朱先生咬牙切齒地說“最少三年”,恐怕也出不了那么多的傳世作品了。朱東潤曾希望人們在他死后能說一句“我國傳記文學家朱東潤死了”,如此足矣。不過,在他逝世后,世人對他的評價是:朱東潤是我國著名的教育家、傳記文學家、文學史家和書法家。
歷史12年的升遷細節(jié),汪衍振搜閱了近2000萬字的珍稀史料。“上窮碧落下黃泉”,用心之苦,用力之深,到了無堅不摧的程度。21年來,汪衍振除了最基本的日常生活、寫作。有時為了核實一段史實的出處,可以不吃不喝埋頭工作,直到天亮。對于“最笨”這個稱號,汪衍振表示笑納:“媒體或讀者說我寫的是‘龜速,說我是’中國最笨歷史作家,我并不生氣,反而覺得不錯?!渴且环N態(tài)度嘛,不管多聰明的創(chuàng)作者,一旦涉及歷史題材,都不敢不笨。我最大的長處,就是能坐得住板凳?!?/p>
陳忠實寫《白鹿原》,這部50萬字的長篇小說,他花了整整六年的時間才完成?,F在的很多人幾天時間就能拼湊個1萬字的論文,水平孰高孰低?誰更有效率呢?
不要小瞧了慢。慢,不但把人安全地送到了今天,還貢獻了豐厚的遺產。埃及的金字塔、希臘的衛(wèi)城、意大利的競技場、法國的巴黎圣母院,以及中國的都江堰、大雁塔、西安碑林,都是慢的創(chuàng)造。老子騎牛背入函谷關,進終南山,用一生的時光才得出了關于道與德的思考;孔子坐慢得出奇的牛車周游列國,遂有仁之政、禮之用,并在以后為董仲舒所發(fā)現,推崇為一種剛健的意識形態(tài);李白和杜甫慕長安而來,怨長安而去,一邊慢悠悠地在山川大地上行走著,一邊賦詩吟詠著,春潤秋爽,風清月白,遂有唐詩之高峰。若李杜及其同道熙熙而來,攘攘而去,那么大唐的氣象何存?達·芬奇的繪畫、米開朗琪羅的雕刻、康德和黑格爾的哲學、貝多芬的音樂,也無不是漫長時光孕育的。重要的還在于,慢保證了品質,締造了安全,才使人類生生不息,延綿不衰。
從某種意義上說,慢更能保證效率,甚至最有效率。慢行慢品,才能想得長遠,規(guī)劃周密,不出瑕疵。這種表面上的慢,乃是實際上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