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一些人提出“西方文明源于中國”“英語源于中國”之說,讓很多人驚掉了下巴、笑掉了大牙。其實,以康熙為首的清代知識分子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驚天之秘”,還一本正經(jīng)地做了很多“論證”。
在康熙之前,“西方文明源于中國”只是一些零星見解。明末清初,西方傳教士帶來畢達哥拉斯定理,黃宗羲發(fā)現(xiàn)其與中國的“勾三股四弦五之術(shù)”相通,于是認定是西方人“竊”了中國的勾股之術(shù)。
類似說法也見于同時代的其他知識分子。方以智認為,西方歷法雖精準,但我們的老祖宗早就說過,只是因后人不爭氣才失傳了,沒想到竟被西方人撿去發(fā)揚光大。王錫闡則稱,西方歷法的創(chuàng)新之處全在我們的舊法當中。
但黃、方、王三人的影響力在當時頗為有限,真正力證“西方文明源于中國”的是康熙。
眾所周知,康熙非常好學,曾向西方傳教士學習數(shù)學、地理與天文歷法。不過他并非真對知識本身有興趣,而是帶著強烈的政治目的——折辱漢人知識分子,消滅他們在“學問”方面的心理優(yōu)勢。
因此,康熙召來李光地等人,當著他們的面證明《堯典》之類的古籍是錯的;從教士那里學了天文歷法,轉(zhuǎn)頭就計算河水的流量,也會召集群臣當場示范。
打擊漢人知識分子的同時,康熙又以“西方文明源于中國”之說來打擊傳教士。康熙曾寫過一篇《三角形推算法論》,宣稱西方歷法源于中國,而西方算法全部出自《易經(jīng)》。
康熙負責給結(jié)論,知識分子負責“論證”該結(jié)論的正確性。比如號稱康熙朝“歷算第一名家”的梅文鼎,熱烈歌頌康熙的見解前所未有,然后“全面論證”西方天文學即中國古代的“周髀蓋天之學”,且腦補出了一條“合理”的文明西傳之路。在這場所謂的“論證”中,梅文鼎一再稱自己對康熙的說法佩服得五體投地。
同樣“拜服”的,還有西洋傳教士。康熙御制《數(shù)理精蘊》里說:湯若望、南懷仁這些人很懂歷法和算學,問他們這些學問從何而來,他們都說是從中土流傳過去的。
內(nèi)有“學術(shù)界”的擁護,外有傳教士的認同,“西方文明源于中國”之說遂成康雍乾嘉時代的主流思想,且代代有“創(chuàng)新”。
活躍于嘉慶、道光時代,集學者與官員于一身的阮元,曾宣稱西方傳教士帶來的哥白尼地動日心說,有可能源自張衡的地動儀;活躍于嘉慶時代的鄒伯奇,則論證得出“西學源于墨子”的結(jié)論。
鄒伯奇的這一“發(fā)現(xiàn)”,俘獲了眾多晚清知識分子的擁護。光緒年間出使西方各國的薛福成,曾認定“泰西耶穌之教,其源皆出于墨子”,不但西方的光學、力學與機器船械之學來自《墨子》,連“舉旗燈以達言語之法”與“千里鏡顯微鏡”都不出《墨子》的范圍。此外,薛福成還說,西方的星算之學源自中國的《堯典》《周髀》,西方的火輪船則是仿照中國的“木牛流馬”。
大略同期的馮桂芬、鄭觀應等也均宣揚過類似論調(diào),并進而認為“師夷長技”不過是“以中國本有之學還之于中國”,沒什么大不了,并不構(gòu)成對華夏文明的否定。
值得注意的是,康雍乾嘉時代,所謂“西方文明源于中國”主要集中在科學技術(shù)這個層面。進入道咸同光時代,這種論調(diào)開始涉及思想文化。
出使日本的黃遵憲,雖也認定西方文明“源流皆出于墨子”,但他論述的重點已不止于科學技術(shù)——西方講人權(quán),源自墨子的“尚同”;西方講愛鄰居如愛自己,源自墨子的“兼愛”;西方講上帝和靈魂,源自墨子的“尊天明鬼”。
出使歐洲的薛福成在日記中宣稱,中國在堯舜時代就是民主制度,西方的學校、醫(yī)院、監(jiān)獄、街道,均有中國“三代以前遺風”,上下議院制度也可在中國古代找到源頭??傊鞣秸谭病昂嫌谖蚁韧豕始庹摺?,國家都很強盛,反之則亂象頻生。
1895年,嚴復撰寫《救亡決論》,對上述論調(diào)做了辛辣的諷刺。他說,現(xiàn)在有些人自居名流,對西學并不了解,只憑耳聞,再從中國的古書中搜獵相似言辭,就敢說什么“西學皆中土所已有”,實在討厭又可笑。他進而感慨道:“有此種令人嘔噦議論,足見中國民智之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