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國七年

這條街上做生意，收的東西十之八九都是宮里的玩意兒，賣東西的那些人對這些東西也并不在意，給些銀子就賣，一倒手就是幾十倍的利潤，短短幾年，就發(fā)了筆不小的橫財(cái)。

這一天早上，剛剛開了門，就從門外擠進(jìn)來一個老頭?？礃幼幽苡辛鄽q了，彎腰佝背，身子骨單薄，但是五官卻很清秀，臉上干干凈凈，胡子茬都沒有，倒是出奇的利落。穿著一件墨藍(lán)色的長衫，前襟還打著補(bǔ)丁，明顯生活窘迫，日子過得不怎么好。進(jìn)了屋后，頭不抬，眼不睜，大模大樣地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雖然這位穿得有些寒酸，但是他胳肢窩里夾著的那個長方形木盒子可不簡單，方掌柜久經(jīng)歷練的眼睛一打眼就看出來了，這盒子可是正了八經(jīng)的金絲楠木的，單單這只盒子，也能賣點(diǎn)兒銀子，絲毫不敢怠慢，趕緊走出柜臺，笑容滿面的打了個招呼，招呼伙計(jì)上茶。

做這行，上茶是有講究的，全憑掌柜的眼神和手勢。掌柜吩咐上茶時，如果手心朝上，就是上隔年的花茶；如果手心朝下，則表明來了貴客，一定要上清明前的龍井新茶，今天方掌柜的手勢擺明了是要上好茶。

伙計(jì)上茶時心里一陣嘀咕，這人一看就是個破落戶，即不穿綢，也不裹緞，估計(jì)全身上下掏空了也拿不出一塊錢來，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掌柜的要給他上好茶？

方掌

茶碗端上來后，來人翹起二郎腿，用右手的三個指頭捏住碗蓋兒，用碗蓋邊兒撇了撇茶沫兒，然后又把碗蓋兒輕輕地蓋上，只留了一道縫兒，端起蓋碗抿了一小口，茶水在嘴里像漱口似的來回打了幾個轉(zhuǎn)，這才從容不迫地咽了下去。

方掌柜對這種人可太熟悉了，一打眼就看出他是個有來歷的人，那言談舉止做派，不是一天兩天就模仿得了的，深在骨頭里，就是成了叫花子也掩蓋不了。這種人都是要么是個破落的八旗子弟，要么就是官宦之家出身，就是窮到家了也不會使詐，他們出手的東西肯定是錯不了。

來人不聲不響地只顧低頭喝著茶，好像是有日子沒喝到茶水，跑這來過癮來了。

伙計(jì)剛要說話，方掌柜使了個眼神，伙計(jì)輕輕地哼一聲，拾掇屋子去了。

那只楠木盒子就在桌子上放著，長有一尺二，寬有七八寸，也不知道里面裝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方掌柜并不著急，心里也是明鏡似的，來這里賣東西的，都是缺錢的，別看現(xiàn)在裝得氣定神閑，肯定也是個等米下鍋的主兒，心里止不定有多急呢，這時候，必須得沉住氣，有道是，上趕子不是買賣，自己也沉住氣，在旁邊也品起了茶來。

來人連續(xù)了兩次水，伙計(jì)拎著茶壺剛想再給續(xù)水時，他沖伙計(jì)擺了擺手，用手轉(zhuǎn)著茶碗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茶！清明前的上等獅峰龍井！

這人一說話，嚇了伙計(jì)一跳，聲音尖細(xì)刺耳，再看那身形面貌，這才意識到，這人竟然是個太監(jiān)，

天下名茶數(shù)龍井，龍井上品在獅峰。西湖龍井茶以獅（峰）、龍（井）、云（棲）、虎（跑）、梅（家塢）排列品第，以獅峰龍井為最。龍井茶沏第一遍水時味道還不足，第二水才恰到好處，再加一水不過是還殘存點(diǎn)兒余味罷了，起到的是回味的效果，茶喝到這程度就該換茶葉了，再接著續(xù)水，無異于和刷鍋水差不多了。

方掌柜打量了一眼來人，笑了笑，往前一欠身：這位

來人淡淡一笑，把茶碗放在桌子上，這才把桌子上的木盒推到方掌柜面前：掌柜的，請您過目。

方掌柜慢慢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小心的把盒子掀開，里面竟然是張畫軸，古香古色。方掌柜不動聲色地展開畫軸，簡單地掃了一眼，見是一幅《清山鐘秀圖》，便迫不及待地盯在落款的印文上看了看。

夏圭？！

一看這落款，心里就是一動，方掌柜倒是聽說過這個人，此人是南宋名家，構(gòu)圖常取半邊，焦點(diǎn)集中，空間曠大，近景突出，遠(yuǎn)景清淡，人稱夏半邊，與馬遠(yuǎn)并稱馬夏，合李唐、劉松年稱南宋四家。

這人可算是個書畫大家，只是作品傳世并不多，方掌柜入行年頭不多，一直也是只聞其名，未見其畫。眼前這幅畫雖說自己一時也難辨真?zhèn)?，不過從畫風(fēng)、技法和紙品的古舊程度來看，這幅畫十有八九是真跡無疑，這點(diǎn)眼力他還是有的。

方掌柜把畫軸小心地合上，目光炯炯地問那來人：這位爺，不知您開什么價兒？

來人呵呵一笑：掌柜的，要說您是行家，是不是好貨您一看就明白，就請您說個價兒吧，差不多也就行了，這不是趕上事兒了嗎？

方掌柜不緊不慢地又坐了回去，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嘆了口氣：恕方某眼拙，看了半天竟然看不出來這畫的身份，我也不好隨便開價兒？這位爺，耽誤您點(diǎn)兒工夫，給咱介紹一下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