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電話里寒暄的聲音,又看看時間,我急道:“海路,有什么你直接說成嗎?我來不及上班了?!?/p>
“哦!”電話那頭應(yīng)了一聲,有些尷尬的開口:“那個,我爸后天早晨開追悼會,能麻煩你過來嗎?”
“啊?”我愣了一下,他爸開追悼會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干嘛找我?
也許是知道這樣說有些唐突,海路忙解釋:“你也知道的,我們家在過去也算個八旗,現(xiàn)在雖然不講究這些了,我爸也是這樣端著過了一輩子,我就是想讓他走的體面點,老同學(xué)了,幫個忙吧?”
我本來不想去的,可聽他最后這句老同學(xué),倒有些讓我不好意思起來,我想了想說:“咱們班的還有誰去?”
海路一聽我這話就知道有戲,忙應(yīng)道:“嚴明和李陽都去,我記得你們仨那時玩的最好了!”
我想了想,反正和嚴明他們也一段時間沒聯(lián)系了,就當(dāng)是同學(xué)聚會應(yīng)了下來。下午嚴明就打來了電話,讓我后天早晨早著點,別這事也誤了,丟人!
那天早晨,嚴明五點就來電話讓我起床,說是海路租的車六點在廣場等著。
我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時間,有些發(fā)愁,“怎么這么早?不是九點才開嗎?在哪開呀?”
嚴明打了個哈欠,聽聲音也沒睡醒:“不知道,管他的,反正車接車送,快點啊,到時候廣場見?!?/p>
接完電話我便起了床,收拾完才剛剛過了二十分鐘,因為廣場離我家很近,我便走了過去。
早晨空氣很好,晨練的人也很多,隔壁阿姨買菜回來,見我這么早,詫異地看著我笑笑:“呦!今兒怎么這么早?難得呀!今兒阿姨燉湯,晚上來喝點?!?/p>
我尷尬地笑笑,拒絕了她的好意。都說人閑了就愿意鼓搗些事做,我搬來這里才剛剛?cè)齻€月,她就開始張羅著給我找對象,每次都被我婉拒?,F(xiàn)在看著我住這快三年了,終生大事還是沒有半點眉目,她更是著急了起來,說是今晚兒上讓我去喝湯,實際上也就是給我介紹對象。
想著想著已經(jīng)到了廣場,嚴明看到我,和李陽迎了過來,先是猛得拍我肩膀一下,害我一個趔趄險些跌倒,李陽還幫腔著笑我這么些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狠瞪他們一眼剛要還口,司機有些不耐煩地伸出頭看著我們:“你們快點,成嗎?一車人等著你們呢!”
也許是去參加追悼會的緣故,車上的氣氛很壓抑,人人穿著深色的衣服,不管是真是假,都做足了一副悲哀的表情。
我靠著嚴明微微打著盹,卻不敢睡著了,到了殯儀館的時候已經(jīng)八點半,這個殯儀館外部很是破敗,我不禁詫異,不是請這么多人就為了體面嗎?在這么個破地辦是什么意思?
我看了嚴明一眼,嚴明的表情也很詫異,跟著領(lǐng)路的人進了殯儀館,七轉(zhuǎn)八轉(zhuǎn)到了一個大廳,他給我們安排好座位后便出去了,因為是第一次參加追悼會,心中滿是好奇,我四處打量著這里,除了中間的座位和正前方水晶棺之外,四周空的讓人咋舌,我不禁疑惑,為什么沒有花圈或者挽聯(lián)什么的?
剛要問嚴明是怎么一回事,就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站到了正前方,他手中拿著厚厚的稿子,先是感謝,然后開始了致辭。
這一番致辭說了近兩個小時,然后是瞻仰遺容安慰家屬。走過水晶棺的時候,我只是微瞟了一眼,海路的父親很黑、很瘦,整個人裹在藍色的中山裝內(nèi),看起來也算是安詳。
繞過水晶棺,一旁站著的全是家屬,走過他們身邊,我跟著走過人的動作,說著無關(guān)痛癢的安慰。追悼會后便是火葬,與請來的賓客便沒了什么關(guān)系。
看著海路的父親被推走,海路走到前面鞠了個躬,很是誠懇。他指了指一旁的走廊說:“為了感謝大家來送我父親最后一程,特地準(zhǔn)備了禮品,請大家從這里拿牌子去領(lǐng)禮品。”說完他便消失在了視線。
我本想喊嚴明和李陽一起去的,可誰知一轉(zhuǎn)眼兩人都不見了影子,于是也樂得自在,我先去了趟衛(wèi)生間。
這里的衛(wèi)生間很奇怪,只有兩間并排著,可是卻大小不一,一個極寬敞,一個極狹小。任何正常人都是選寬敞的,我自然也是??墒菍挸ǖ哪情g卻無論如何都打不開,我疑惑的打開那間狹小的,不知道是我的幻覺還是真是如此,只覺得那間狹小的越來越小,仿佛正在慢慢合攏。
我慌忙跑出來,有些后怕地看著那間,可是一切如常,絲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我拍拍胸口,心想也許只是幻覺,卻再不敢往里面去半分了。
出了衛(wèi)生間左轉(zhuǎn)便是領(lǐng)獎品的走廊,那條走廊極長,一眼看不到盡頭,也許是這里本就腐舊的原因,走廊很黑,帶了些潮氣,讓人僅看過去便不太舒服,仿佛是剛被開出的古墓的那條墓道一般。
“姐姐?”就在我思量的時候,一個略微尖細的聲音打斷了我,我回過頭,面前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
她對我笑笑,蒼白的臉有點疼痛的扭曲,她指指她的腳說:“我剛剛跑得急,崴了腳,前面有個醫(yī)務(wù)室,你能扶我過去嗎?”
我點點頭,伸手扶過她,只覺得她身上很僵硬,我對她笑笑:“沒事,你把重量放我身上吧?!?/p>
那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指著走廊右側(cè)第七間房說:“就是那一間。”
我應(yīng)了聲,將她扶了過去,那間醫(yī)務(wù)室不大,昏黃的燈光襯著里面陳設(shè)也很舊,抑或是本就是很舊的東西。
我敲了兩下門,半晌才有一個聲音應(yīng)了一聲,一個年過半百的醫(yī)生走到門口,打量了我一眼說:“你要補哪?”
我搖搖頭:“我哪都沒壞。”
那醫(yī)生點點頭,扶過我手里的女孩說:“你去對面拿個竹排領(lǐng)獎品吧?!?/p>
我說不要,可那里領(lǐng)竹排的人已經(jīng)將竹排放進我的手心,他指了指盡頭說:“往那里去?!?/p>
我看著手中的竹排,猶豫地看了眼看不到的盡頭,鬼使神差地往盡頭走去。
往那里走的路上,我清楚的感覺到這是條上坡路,我走的很費勁,走了近一個小時才到了出口。出口處是一個鐵質(zhì)的樓梯,我順著樓梯爬上去,面前出現(xiàn)一扇小門,我推開小門,發(fā)出一聲像是硬物劃過黑板的聲音,那種聲音,不論是學(xué)生時代,還是如今都是讓人異常厭煩的聲音。
我呼了口氣,走到門外的鐵臺上,可能是這里經(jīng)久沒有人來了,走上去發(fā)出“悾!悾!”的聲音讓人不安,我往前走了兩步,面前出現(xiàn)一扇木門,我找了半晌,除了門上有空隙能爬出一個人之外,沒有其他出口。
我翻過木門,落到了一個土坡上,不遠處有一個方形的土堆,嚴明和李陽站在上面,看到我后朝我招招手,有些埋怨地看著我說:“你怎么這么久?”
我有些詫異,明明是他們沒有說一聲便走開的,為什么怪到我頭上了呢?
我搖搖頭,向他們走去,他們見我過來,跳到一旁的土坡上,輕捷地像是十年前的少年。
我走過去,本也想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跳上去,可是不知是年齡大了還是體重增了,半晌我都沒能跳上去。
他們看著我的樣子,嗤笑著說:“你怎么越發(fā)的笨了?”
我撇撇嘴,不以為然,繞了個彎路上了那條坡,他們兩個在前面等著,等我過去了一塊往上面走去。
因為我本就恐高,越往上走就越是膽怯,待走到半山坡的時候,左邊出現(xiàn)一條類似于長亭的東西,上面覆滿了爬山虎,只是與長亭不同的是這個亭子極矮,要通過必須90度弓著身子才能過去。
嚴明看那亭子一眼對李陽說:“從這里過去吧,外面熱死了?!?/p>
李陽與他一拍即合,立即俯身鉆了進去,我在一旁站了半晌,眼看就看不到他們了,盡管心里恐懼,卻仍舊壓著身子跟了進去。
里面沒有我想象的那樣黑,除了入口那里覆得爬山虎有些濃密之外,里面的都很稀疏,陽光投下來,地上布滿了光斑,我深呼了口氣往里走去,半晌未見他們的身影,不覺有些害怕。
我停在那里喊道:“嚴明、李陽?!?/p>
聲音順著通道傳下去,就像是一顆石子落入了無底洞,只是落下,卻驚不起任何聲響,我連著叫了好半天,都沒有反應(yīng),我本想出去,可想著空無一人的山坡,又硬著頭皮往里走去。
我沒有想過再走三分鐘就能看到他們,畢竟那樣大的聲音都沒有回應(yīng),我實在想不到他們就在我不遠處。而在他們不遠處有一只通體漆黑的巨型蜘蛛,擋住了去路,他們聽到我來得聲響,僵硬地回過頭,我呆怔在那里,渾身止不住地抖了起來。
就在他們回頭看我的空當(dāng),那只蜘蛛移開了腳步,我們一驚,回過頭沒命地往外面跑去,可沒跑兩步我便跌倒在地,顧不得爬起來,我費力地往前爬,眼看著他們兩人從我身旁跑過,我有些絕望的感覺,趴在地上,我壓下頭,只是不愿看自己就這樣死去。
預(yù)期的疼痛沒有到來,只是傳來了兩聲慘呼,聲音響畢良久我仍舊趴著不敢動彈,直到月升中天我才緩緩抬起頭,夜里的山坡有些冷,即便是在這覆滿爬山虎的亭子中,我還是感到了那樣的寒意。
我咬緊牙關(guān),緩緩?fù)馀廊?,地上覆滿了爬山虎的疏影,而透過縫隙,我依稀看到的月亮是那種奇異的血紅色。
出了亭子,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我依稀看到嚴明和李陽的影子消失在血紅的月色中,我伸手去抓,卻只是虛影,那時我忘了恐懼,只是站在山坡上不停地哭,哭地眼睛紅腫。
電話響起的時候,我還在流著淚,枕頭濕了一大片,摸了半天才接起電話,電話那端是嚴明有些生氣的聲音:“你干什么呢?這么久才接電話,快點收拾收拾廣場見!”
嚴明說完不等我說話便掛了電話,我呆呆看著忙音的話筒,有些失神。
鬧鐘的時針指在五的位置,外面的天已大亮,我起身穿了一套深色衣服便出了門,現(xiàn)在這個時間外面空氣正好,晨練的人很多,隔壁的阿姨買了菜正往回走,她看到我,曖昧的笑笑,指了指豐富地菜色說:“晚上到阿姨家吃飯吧。”
我有些無力地搖搖頭往廣場走去,到了那里時人基本上已經(jīng)到齊,可我卻始終沒有找到嚴明和李陽。
我掏出電話剛要撥號,同班的幾個同學(xué)急急跑來,臉上滿是汗水,他們跑到我面前,拉過我直接就說:“別去海路他爸的追悼會了,李陽和嚴明出事了!”
跟著他們來到醫(yī)院,沒再往手術(shù)室走,直接去的太平間,嚴明和李陽躺在那里,身上布滿血漬,臉上猶帶著車禍最后一霎的驚恐表情,我看著他們,身上一陣發(fā)冷,我從沒想過夢中的一些片段竟也會成為現(xiàn)實。
出了太平間我沒有回家,去了小區(qū)附近的一個公園,現(xiàn)在正是早晨,閑暇的老人在湖邊拉著二胡,唱著小曲,我隨便找了個石凳坐了下來,面前來來回回過著人,不時有個老太太神神叨叨說著鬼話,可我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李陽和嚴明的追悼會定在七天之后,也許他們既是同學(xué),又是同事,他們的追悼會選的是同一個殯儀館,一場完了,接著便又是一場。
那天我到的很早,也許是年輕,也許是死時的樣子不夠安詳,嚴明和李陽還在畫著妝,問過工作人員化妝間的位置,我便往里走去,突然覺得這里的構(gòu)造和夢里的一樣,想到此,我不覺嚇出一身冷汗。
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是在自己嚇自己,于是抬腳往那條走廊走去,走廊的最邊是衛(wèi)生間,我打開衛(wèi)生間的門,里面同夢里一樣并排著兩個廁所,卻寬度一樣,每一個都能打開,我舒了口氣,出了衛(wèi)生間,心中一陣寬慰,畢竟夢還是夢。
我看了眼走廊右邊的房間,一時忘了化妝間是第幾間,就在此時,過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長的很清秀,八分像嚴明,應(yīng)該是嚴明的妹妹,她一雙眼睛哭得紅腫紅腫,甚是可憐。
我走她跟前,問道:“你知道化妝間在哪嗎?”
那女孩看我一眼,指了指右邊那一排屋子說:“第七間。”
說完她便進了衛(wèi)生間。
走到第七個房門前,我輕敲了一下門,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怎么看也不過二十三四,他看我一眼問:“什么事?”
我說:“我想看一下我朋友?!?/p>
“哦?!蹦切』镒狱c點頭,把我讓了進去。
那間屋子很大,停十個尸體都綽綽有余,嚴明的妝已畫好,我看著他年輕卻又毫無生氣的臉心中微微嘆息,如果那天晚上的夢中我攔著他們不進那亭子,是不是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就在我沉思的時候,門再次響了,化妝的小伙子正給李陽畫著,他看我一眼說:“麻煩你幫忙開下門,我騰不開手?!?/p>
門外站著是剛剛的女孩,估計是在衛(wèi)生間哭了半晌才歇了氣,現(xiàn)在還有些微喘,她看了眼化妝的女孩說:“請問嚴明畫好了嗎?”
化妝的小伙子點點頭說:“好了,推出去吧?!?/p>
那女孩點點頭,過去推嚴明,我也過去搭了把手,跟著出了化妝間,這兩場追悼會開完才剛剛十一點,我再次走到那條走廊,好奇心驅(qū)使我往盡頭走去,我想知道這盡頭是不是如夢中一般出現(xiàn)個鐵門什么的,事實讓我失望了,這條走廊的盡頭分成了兩條走廊,沒有鐵門,沒有山坡,沒有亭子,那些仍舊只是我的夢。
嚴明和李陽過世后,我整個人低迷不少,一時感嘆青春易老,一時又感嘆生命易逝。這翻來覆去的思想,足足把我折磨得病了兩個星期才好了過來,有時夜里醒來,腦中殘留著若有若無的夢,翻身睡去后,第二天便又忘了個干干凈凈。
后來聽人說,蜘蛛是地獄的貴人,算是引渡者,紅色的月亮代表著災(zāi)難,而這一切卻又源于我的似夢非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