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凝手中端著茶杯,坐在一張?zhí)茨疽紊?,正望著供案上的一只青花瓷瓶發(fā)呆。瓷瓶上面繪著一幅圖,一座水閣聳立在一片煙水里,其間有石桌石凳,一男一女相對而坐,正在下棋。圖中的男子捏起一枚黑子,正要落下去。岸上柳林下站著另一個女子,斂衣垂首,似有無限哀愁。旁邊題著字:秋波圖。
方婉凝看著看著,突然心頭一驚,只見那男子揚起的手突然變了姿勢,手中的黑子竟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尖刀,刀尖正對著對面女人的咽喉!
“夫人……”一聲呼喚將方婉凝從思緒中拉回來。她抬頭一看,只見管家侯二正點頭哈腰地站在她面前。方婉凝放下茶杯,冷冷地說:“侯二,交代你的事怎么樣了?”侯二賠笑道:“全都準備好了,明天您和老爺只管去,保證沒有閑人來?!狈酵衲龜[手讓侯二退下,目光再次投到了秋波圖上。那男人手中所持之物又變回了棋子,臉上的笑容很親切,就像她丈夫沈遠山第一次看到她時那樣。
方婉凝輕輕地搖晃著腳,她腳上的一對金邊鳳尾鞋在燈下閃著光。
第二天,沈遠山和方婉凝在侯二的安排下去了東湖上的藍云閣,那是二人初次會面的地方。
沈方二人上了走廊,進了閣子,只見桌上已擺好了棋盤棋子,旁邊還燒著一爐茶。侯二知道他們的習慣,便把船泊到一邊等著。
兩個人坐好開始下棋,落了幾個子后,侯二看到水已經(jīng)冒起了熱氣。這時沈遠山和方婉凝相互說了幾句,隔得有點遠,侯二沒聽清。突然,他發(fā)現(xiàn)沈遠山揚起的手里,不知何時竟握住了一把刀!
侯二一驚,沒等他回過神來,沈遠山突然毫無預兆地將刀猛地刺了下去……一聲驚呼響起,鮮血染紅了棋盤。
吳恒是警察局偵緝隊的隊長,等他和手下趕到時,現(xiàn)場已經(jīng)拉起了警戒線。
尸體伏在地上,手邊有一把鋒利的匕首,上面沾著很多血跡。吳恒快速檢查了一下尸體,傷口只有一處,在心臟部位。他用手指探了探,刺得挺深,估計已刺破心臟,看來是致命傷,兇器應該就是那把匕首。
治安員把侯二帶來,對吳恒說:“就是他報的案。”吳恒看了侯二一眼,問:“詳細說說?!焙疃f自己陪同老爺夫人來到這里,二人下棋,他就在一邊船上閑坐,忽然看到老爺取出刀子猛地刺向自己,夫人驚叫一聲倒在一邊。等他趕到閣子時,老爺早已氣絕,夫人也嚇暈了。
“自殺?”吳恒頗感意外。沈家是本地的富戶,沈遠山飽讀詩書,有些學問,家中也沒什么變故,為何要自殺?他問治安員:“沈夫人呢?”治安員道:“已送回家去了?!?/p>
吳恒趕到沈家時,方婉凝已經(jīng)醒了,正呆呆地坐在正廳里,臉色蒼白,連吳恒進來也沒有察覺。
吳恒清清嗓子:“沈夫人,您請節(jié)哀。我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但為了查清事實,我可能要問您幾個問題。”方婉凝這才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我明白,您問吧?!眳呛愕溃骸吧蛳壬鸀槭裁匆詺??”方婉凝眼睛里突然冒出寒光來:“自殺?你認為我丈夫是自殺?”
吳恒一驚:“侯二親眼看到,還會有假?”方婉凝恨聲道:“他只看到兩個,卻沒有看到第三個人!”吳恒不解地道:“第三個人?據(jù)侯二講,當時閣子里只有你們兩人?!?/p>
方婉凝道:“對,因為那第三個人,并不在閣子里,而在他心里?!眳呛銚u頭:“我不明白?!狈酵衲钢改乔嗷ù善浚骸按鸢妇驮谀菆D案里?!眳呛阕屑毧戳丝矗骸斑@圖很有意思,秋波圖,名字也好。可答案……我沒看到。”方婉凝道:“一個男人,兩個女人,難道不是答案?”吳恒一皺眉:“難道沈先生有別的女人?”
方婉凝點頭:“那個狐貍精叫何可怡,她逼得我丈夫走投無路。本來我今天想讓遠山散散心,沒想到他對我說,他已受不了何可怡的逼迫,只有自殺?!眳呛憧嘈Γ骸胺蛉说男那榭梢岳斫猓蹲硬⒉皇沁@個何可怡刺進沈先生心臟的。自殺就是自殺?!?/p>
吳恒又說想要看看沈先生的遺物,方婉凝答應了。吳恒在臥室里轉(zhuǎn)了一遭,走出來一拐,進了書房。
書房布置得很雅致,墻上掛著不少字畫,條案上還有一張,上面寫了四句話,十六個字:異夢之晚,何苦相逢,情恨可怡,痛不欲生。
吳恒問:“這是哪天寫的?”一個仆人回答:“老爺前天寫的。”
方婉凝也頗認得字,念了一遍,恨道:“我說得不錯吧?就是這個狐貍精,害得我家老爺自殺?!眳呛愕溃骸扒楹蘅赦?,痛不欲生,看來這個何可怡是個情場老手,多半騙了你丈夫的財產(chǎn)?!狈酵衲溃骸拔乙巡檫^,家財確實僅剩寥寥,大半不知去向?!?/p>
吳恒想了想,道:“沈夫人放心,我會還沈先生一個公道的?!?/p>
回到警局,吳恒剛進辦公室,一個女人就找來了。自報家門后,吳恒發(fā)現(xiàn)她竟然就是方婉凝口中的狐貍精,何可怡。她對吳恒說:“我來是想告訴您一件事。關于沈先生的……”
吳恒道:“沈先生已經(jīng)自殺了,你還沒聽說?”
何可怡卻嚴肅地說:“不,他不會自殺的?!眳呛阋汇?,問:“為什么?”何可怡道:“因為他已經(jīng)和我說好,下個月就會娶我?!?/p>
吳恒一驚,道:“你沒有逼迫沈先生?”何可怡吃了一驚:“逼迫?不,我們是真心相愛的?!眳呛愕溃骸澳钦漳阏f,沈先生為何會死?”
何可怡道:“我想,肯定和他夫人有關?!眳呛憷湫Γ骸澳阋詾槭巧蚍蛉藲⒘苏煞??要知道,侯二可離得不遠,他親眼看到沈先生自己把刀子刺進心臟的。”何可怡道:“如果他們兩人串通呢?”
吳恒一笑:“如果你說的是假話呢?”何可怡起身欲走,冷冷地扔下一句:“吳隊長可以不相信我,但希望您不要馬虎結案!”
吳恒望著何可怡的背影,若有所思。這時驗尸官進來,把驗尸報告遞交給他。吳恒問:“有什么疑點嗎?”驗尸官道:“有一點很奇怪,據(jù)傷口情況來看,刀子是由下向上刺入的,這種現(xiàn)象不多?!眳呛阈念^一驚,暗想:由下向上刺入,可據(jù)沈遠山死后握刀的手來看,刀子是反握的,也就是說,刀尖向里,刀柄朝外,這樣自殺?傷口一般是平直或是由上向下的,肯定有問題。
如果不是自殺,那殺人的多半是方婉凝了。可她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時間里奪下刀子,殺死沈遠山。況且侯二說過,方婉凝并沒有奪刀。
吳恒隱隱感覺到個中定有玄機,他慢慢踱步,腦子里猛然現(xiàn)出那十六個字來,難道……
這天夜里,沈家很早就熄了燈,一片寂靜。
約摸半夜,一條人影閃進了書房。火柴一亮,點著了蠟燭,火光映出了方婉凝的臉。她的臉上帶著哀傷,來到書桌前,看了看那幅字,突然一把抓起,向蠟燭上湊去。
突然一陣風掠過,有人從后面抱住了她,方婉凝一驚,后面那人輕聲道:“沈先生死了,你一定很寂寞吧,我來陪你怎么樣?”方婉凝聽出了對方的聲音,冷冷一笑:“侯管家,你好大膽子!”侯二冷笑:“這家已經(jīng)沒主了,你敢不從,我就掐死你!”說著他手上用力。方婉凝媚聲道:“好吧,你先放了手,回我屋里去。”
侯二樂得屁顛屁顛地鉆進方婉凝的屋子里,方婉凝臉上帶著媚笑,穿起了那雙鳳尾鞋。在燈下扭動著身體。侯二鼻血都快流出來了,撲過來就要摟方婉凝。忽然,方婉凝飛起一腳,冷不丁踢在侯二的肚子上。侯二慘哼一聲,倒在地上,血涌了出來。方婉凝冷笑:“豬八戒想配嫦娥,也不照照鏡子!”
這時,突然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果然好身手。”幾個人擁進來,正是吳恒與手下的警察。方婉凝吃了一驚,強裝鎮(zhèn)定道:“吳隊長,這個人想非禮我。”吳恒一笑,說道:“是的,是我讓他非禮你的?!?/p>
方婉凝漲紅了臉:“這是警察該干的嗎?”吳恒冷笑:“那殺人是沈夫人該干的嗎?”方婉凝身子一震:“什么意思?”吳恒向侯二一擺手:“起來吧?!焙疃饋恚瑥囊路锍冻鲆粋€布包,里面裝著豬血。侯二道:“幸好隊長事先吩咐,不然我就和老爺一樣了?!?/p>
方婉凝道:“你們搞什么鬼?”吳恒道:“不這樣做,殺人兇器如何現(xiàn)身呢?脫下她的鞋子?!睅讉€警察過去按住方婉凝,脫下那雙鞋子。吳恒接過,細看了看,冷笑:“誰會想到,這么漂亮的鞋子,居然會暗藏殺機。”他在鞋跟上重重一按,噌的一聲,鞋尖上居然彈出了一段明晃晃的刀刃。
方婉凝面沉如水,不再開口。
吳恒道:“我一直不解,沈先生的傷口怎么會是從下向上刺入的,現(xiàn)在終于明白,是你用腳踢上去的。那天你和沈先生相對而坐,你的腳在桌下,侯二根本看不到,等你殺了他后,馬上把他的刀子沾上血跡,而這把真正的兇器又縮回鞋子里?!闭f著一松手,刀刃馬上縮回鞋內(nèi)。
方婉凝終于開口:“不錯,是我殺了他。因為他已經(jīng)不再愛我……我只想問,你怎么認定兇手是我?”
吳恒讓手下拿來那幅字,說:“傷口的反常情況讓我對你產(chǎn)生了懷疑,而這幅字,讓我徹底認定了你是兇手?!彼跓粝聦⒛欠终归_,念道:“異夢之晚,何苦相逢,情恨可怡,痛不欲生。初看來,確是罵何可怡的,但這幾個字顛倒來看,它應該這樣讀才對──異夢之苦,痛不欲生,相逢恨晚,何可怡情!”
方婉凝低頭垂淚。吳恒接著說:“這樣的意思就清楚了,他與你早已同床異夢,甚至痛不欲生,后悔娶了你,直到他遇上何可怡,才相逢恨晚。他把何可怡的名字寫入里面,是情之所至,愛之所至?!?/p>
方婉凝淚流滿面:“不錯,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那天我偷偷進書房,看到這四句詩,氣得發(fā)暈。我會裝裱,就把這張紙裁開,顛倒了字句,重新裝裱了一下,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我殺了他,可我是真心愛他的……”說到這里,她已泣不成聲。
吳恒道:“現(xiàn)在我只有—個問題,你為什么讓他拿刀子假裝自殺?”
方婉凝道:“是我使的圈套,我騙他說,‘何可怡只是看中沈家的家產(chǎn),我們可以試試她。我約她到湖邊柳林,你在閣子里假裝自殺,如果她在乎,一定會跳進水里游到你身邊的。’他答應了?!?/p>
吳恒道:“可他不知道,你根本沒約何可怡,還在他拔出刀子假自殺時,真的給了他一刀!”
方婉凝點頭,再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