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CD機溫馨祥和的音樂聲中，他睜著毫無光感的眼睛陪伴著女兒點燃蠟燭、虔誠許愿、吹滅燭焰、分切蛋糕，最后由女兒撤掉桌面上的蛋糕托盤。

　　他則起身摸著從餐桌左側(cè)的壁櫥柜里捧出五香熏牛肉，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了桌面上，隨著手指的撫動，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面涌入鼻腔，好香啊!他不由地抽了抽鼻翼，喉嚨深處發(fā)出了一聲沉悶的“咕嘰”聲。

　　作為殘障貧困家庭，他們本來是沒有經(jīng)濟能力來享受這上好的美味的，可是今天是女兒的14周歲生日，她一直就期待著能夠吃上一頓這種在當?shù)乇环顬樯掀返拿牢都央?，于是他就咬了咬牙，硬是從本月的生活費中多抽出了一張，一大早就央鄰居張大姐在她所就職的超市里買回了這份五香熏牛肉。

　　“吃吧!娟娟，痛快地吃吧!自從爸爸傷殘以來，你就一直沒有盡情地享用過自己愛吃的東西?！彼f著，又伸手把盤子向女兒的一端推了推。

　　“爸，您也吃，咱們一起吃!”

　　“呵呵，爸爸不是說過嗎，你小的時候，爸爸在單位里擔任總工，什么樣的場合都去過，什么樣的飯局都吃過，葷菜都吃膩了，現(xiàn)在就是愛吃豆芽豆腐，”他笑著重復著這個上百遍的善意的謊言，同時把那盤青椒豆芽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那您不吃，我也不吃!”女兒嘟著小嘴。

　　他感覺到女兒把菜夾到他飯碗里的動作，便趕忙用筷子阻攔，無奈由于眼睛看不見，還是被她放到了里面。

　　“好吧，爸爸就忍住膩歪，陪女兒吃點!”他笑著說。

　　“嗯!真香!再來點音樂!”女兒夸張地“嗯”了一聲，發(fā)出大口咀嚼的聲響，同時伸手把壁櫥上的CD機的音量提高了幾分。

　　沒有了眼睛，可是他卻明顯地感受到了女兒臉上所呈現(xiàn)出來的燦爛的笑容，心頭上不由泛起了圈圈幸福的漣漪。

　　他借著夾豆芽的動作，順勢用筷子觸了觸那盤牛肉，盤兒已經(jīng)見了底，這才把自己碗中的夾向嘴里……

　　然而當他的筷子再次觸到碗里的飯菜時，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不對啊?碗里怎么會有這么多的牛肉呢?他真切地聽到了女兒津津有味的咀嚼吞咽的聲音，她明顯已經(jīng)吃光了盤中的牛肉啊?退一步講，即便女兒一口沒吃，自己的碗里也不可能有這么多的份量?

　　“這是怎么回事!”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向著女兒的方向質(zhì)問。

　　沉默了少許，女兒才吞吞吐吐的回答:

　　“爸，我不想自己吃牛肉，我想讓您陪我一起吃，所以……所以就用買運動鞋的錢多買了一份!”

　　“什么，你說什么?!”

　　他一聽，心中頓時升騰起一團怒火。十年前，也就是女兒四歲的時候，他和妻子在一次外出途中出了車禍，妻子不幸遇難，他雖然僥幸保住了性命，卻永久地失去了雙眼，從而徹底喪失了工作能力，他們的家庭也從此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再加上近年來單位效益不景氣，單位每月給他的生活費也逐月減少，物價卻在沿著相反的方向越跑越快，以至于他們父女每個月除掉必須的日常開銷，其它的消費需求也只能當作奢望了?，F(xiàn)在馬上要開學了，按照他原來的計劃，應當給女兒購買一雙御寒的秋鞋，想到女兒經(jīng)常在面前念叨XX牌運動鞋，就索性給她選定了這款，這樣既解決了她秋季穿鞋的問題，又滿足了她這向往已久的心愿，還算作了送她的生日禮物，于是他便交給了張大姐300元錢，托她幫助女兒挑選款式和尺碼，沒想到這孩子在去領取運動鞋時竟然把這筆錢改用到了購買熏牛肉上!

　　“真是胡鬧!你怎么成了一個貪吃饞嘴的壞孩子?”他厲聲嚷道。

　　“我……我……”見到爸爸突然的暴怒，女兒也變得口吃起來，試圖分辯。

　　“好了，你不要解釋了!”他粗暴地打斷她，痛心地說，“你太讓爸爸失望了!”

　　女兒張著小嘴，委屈地抽咽起來。

　　“開學后，天就要變涼了，你穿什么?”他不容她插嘴，連珠炮似地追問。

　　“可是……可是我……我沒亂花錢……”她害怕地看著爸爸，聲音變得低低的。

　　“熏牛肉都放在我的飯碗里了，還沒亂花錢?!”他更氣了。

　　他大口地喘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悠柔的音樂就象清澈的溪水依然在流淌著，房間里陷入了沉寂。

　　他長嘆了口氣，頹喪地跌坐在了沙發(fā)里。這時，隨著一陣細微的“窸窸窣窣”翻動物品的聲響，他感覺到女兒繞過餐桌，來到了他身邊，他還是生氣地把臉扭向了一側(cè)，女兒卻雙手拉過他的右臂，緊挨著他，坐了下來。

　　“爸，求求您，別生氣，好嗎?”女兒輕輕地搖晃著他的手臂，用她那慣用的嬌嗔的聲音央求著。

　　“爸，我知道咱們家沒錢，我也真地沒亂花錢。事情是這樣的，您讓我去張阿姨店里挑選運動鞋，可是當我看到上面的標價卡時，一雙XX牌運動鞋價格竟然280元啊!我雖然很喜歡它，但想到您平常為了我，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就把它退掉了，張阿姨于是就幫我在地攤上買了一雙價格低廉的高仿品……，您摸摸看，也挺好的!”

　　女兒說著，把一個鞋盒放到了他的膝蓋上。

　　他敏感的十指下意識地觸碰在了那光潔的鞋面上，心兒不由猛地震顫了一下，頓時無語了。

　　女兒繼續(xù)喃喃地說著：“爸，我上小學的時候，你總是說自己愛吃青菜，我是信以為真的，所以每次吃飯時就把青菜夾到您的碗里，現(xiàn)在我懂事了，爸，您其實不是不喜歡吃肉，是您不舍得吃肉。今天是我的生日，為了能讓您和我一起都吃上這五香熏牛肉，我才用節(jié)省下來的錢在同一食品柜又買了一份。我原來打算讓您在不知不覺中把它吃下的，所以就在您吃飯時，我故意把CD的音量增大了幾分，這樣我在把新的牛肉夾到你碗里的時候，就不至于被您發(fā)覺了，但最后還是讓您覺察到了……”

　　女兒一邊委屈地哽咽著，一邊牽過他的手，把它引到了飯桌的一角，按在了一袋已經(jīng)開啟了的塑料包上。

　　“別說了，孩子!”他深深地震驚了，無力地打斷了孩子的話，全身象石雕泥塑一般，僵硬地依在了沙發(fā)的靠背上，兩行熱淚無聲無息地順著雙頰流淌下來，他沒有去擦，任由它肆意地流著……

　　“娟娟，對不起，爸爸不好，爸爸錯怪你了。”他說著，默默地把孩子攬入懷中，用雙手摸索著輕輕地拂去她兩腮的淚水，“你真是傻孩子，肉吃到爸爸的嘴里，爸爸還能感覺不到嗎?”

　　女兒哭得更厲害了，雙肩在他懷里劇烈地抽動著。

　　唉，楊白勞那種“人家閨女有花戴，爹爹沒錢不能買”的酸楚切切實實地襲在了他的心頭，令他愧疚而無奈。

　　“爸，您別傷心，我不需要生日蛋糕，也不需要生日蠟燭，更不需要昂貴的生日禮物，我只需要有您陪在我身邊?！迸畠悍催^來安慰他了。

　　他把她摟得更緊了。

　　“爸，您知道我剛才許的什么愿嗎?”為打破酸傷的氛圍，女兒轉(zhuǎn)移了話題輕聲地問。

　　“一定是一個世界上最美好最美好的愿望!”他輕輕地回答。

　　“嗯，是的!”女兒認真而莊重地說：“我沒有了媽媽，您是我最親的人，我要你永遠康康安安，一直陪我長大……”

　　“嗯!”聽著女兒的話，他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淌出來，他使勁地點點頭：“我要陪你長大，陪你讀大學，直到你工作，結(jié)婚，生子!”

　　“嗯，將來我一定要讓您過上好日子!”她的語氣里充滿了堅定。

　　他淚流滿面，這時候，CD機里傳來了鄭智化的歌聲，他和女兒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吟唱起來，“……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等到這一曲結(jié)束的時候，父女二人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泣不成聲了……

　　他們悲傷，但他們不悲哀，因為他們還有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