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兒媳婦不樂意地說：“又傻笑了，在我跟兒子面前，從來沒見你這么高興過。”

　　兒子連忙把手指放在唇邊：“噓，小聲點?！?/p>

　　父親的敲擊聲一直持續(xù)了大約5分鐘，正是一首歌的時間，兒子敲在床上靜靜聽著，一直敲擊聲停止，兒子才輕輕伸出手指，在墻壁上輕輕敲了幾下，作為回應(yīng)，隔壁又傳來兩下敲擊聲，然后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20年來，相似的情景已經(jīng)無數(shù)次上演，這已成為父子倆的必修課。母親去世，兒子娶妻，孫子出生，都沒有阻止過父子倆的約定。

　　兒子的童年并不美好，3歲時，兒子就表現(xiàn)出非同一般的音樂天賦，他常常跟著收音機中的音樂起舞，小小的手指隨著音樂節(jié)拍敲打不停。

　　有一天，一位音樂老師偶爾見到了正在家門口敲打節(jié)拍的兒子，一時驚為天人，他對母親說，兒子的潛質(zhì)驚人，如果可以，他愿意教兒子彈鋼琴。但是，當(dāng)音樂老師走入兒子的家門，看到徒有四壁的家和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父親時，卻不發(fā)一言靜悄悄地離開了。

　　相似的情景還曾不止一次重現(xiàn)過，兒子的音樂天賦沒有被發(fā)掘出來，但父親卻對音樂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他讓母親買來大量音樂書，開始自學(xué)起音樂知識，他還常常跟兒子探討音樂，但是，漸漸懂事的兒子卻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對音樂的熱愛，他甚至一見到父親談?wù)撘魳肪土⒖剔D(zhuǎn)身而出，回到自己的小屋一呆就是一天。

　　家境的貧窮讓兒子小小年紀便對人生有了清醒的認識，7歲時，他曾經(jīng)悄悄跑到一家樂器店，在一架潔白的鋼琴前呆立了許多，那鋼琴真漂亮啊，如果把它搬到家里，自己一定會彈奏出無比動聽的音樂，但是，他卻知道鋼琴標簽上那個天文數(shù)字是自己家無法承受的，母親沒日沒夜的辛勞也只能勉強維持家中的溫飽而已，他根本沒有資格擁有這個高貴的夢想。

　　這時，他不由自主地有些恨父親，父親明明知道自己學(xué)不起音樂，還總在他面前談?wù)撘魳?，這真的不可原諒，希望父親早一些停止這無聊的舉動吧。

　　令兒子失望的是，父親似乎真的迷上了音樂，兒子一回家，父親就會自顧自地說個不停，說到高興處，他還會用他那修長干瘦的手指在墻壁上敲擊不停，那聲音零散空洞，聽到兒子耳中更是變得刺耳而充滿嘲諷。

　　兒子漸漸長大了，他習(xí)慣了父親的無所事事和癡迷音樂，雖然父親敲墻的技術(shù)越來越好了，有時甚至?xí)謸P頓挫地敲上半個鐘頭，但兒子仍然提不起半點興趣，但是母親喜歡上了這種聲音，聽到父親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母親的臉上便會露出笑容，那笑容在母親皺紋密布的臉上綻開，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父親注意到了兒子的反感，他眼中常常會閃過一抹傷感，更讓他擔(dān)憂的是，隨著年紀長大，兒子變得沉默而敏感，這是很危險的事情，那怎么辦呢?父親若有所思。

　　兒子16歲生日那天，父親用手指給他敲了一曲《生日快樂》，看到兒子的臉色略有緩和，父親小心翼翼地說：“孩子，我想跟你約定一件事?！?/p>

　　“什么事?”兒子有些不耐煩地問。

　　“每天晚上睡覺前，爸爸會在墻上給你敲一支曲子，你如果聽了，就敲敲墻回應(yīng)一下。好嗎?”

　　兒子下意識地想拒絕，但看到父親一臉的緊張和母親一臉的祈求，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答應(yīng)了，但他接著又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父親除了晚上敲一支曲子，其它時間就不要再談?wù)撘魳坊蚴乔么驂Ρ诹恕?/p>

　　從此后，父親一直忠實履行著這個約定。在夜深人靜時，父親的敲打聲總是會準時傳來，起初時，兒子仍然會焦燥不安，但漸漸地，一切都發(fā)了生了改變。

　　夜深時，聽著父親有節(jié)奏的敲墻聲，兒子的心境竟然漸漸平和下來，那敲打聲讓寂靜的午夜具有某種震懾人心的力量，它似乎把暗夜中隱藏的真實逐一顯現(xiàn)了出來，讓兒子有了面對內(nèi)心的勇氣和力量，他漸漸陶醉其中，想起了許多塵封的往事。

　　他想起童年時自己坐在父親肩間開心地笑著，他想起父親健壯的手臂是那么溫暖而安全，想起躺在床上的父親在午夜里悄悄落淚，眾多往事紛然沓至，讓他清晰地看到了一個一直被忽視的父親，突然，他的心犯然顫動了一下，他想起了如今正在隔壁用心敲打墻壁的父親，緊接著，這種顫動劇烈起來，終于，兒子心靈最深處那處最柔軟的所在被觸動了。在簡單的敲擊聲中，他聽到了許多東西，有傾訴，有痛苦，有堅強，還有一顆父親博大而脆弱的心。

　　兒子18歲的時候，積勞成癡的母親去世了。彌留之際，她拉著兒子的手說：“別怪你爹，他心里比誰都苦，但是，他答應(yīng)過娘，不能走在我前面，現(xiàn)在，我要你答應(yīng)我，讓你爹好好活下去?！?/p>

　　母親走后，兒子哭著把父親從床上背起，把她背到母親墳前，父子倆抱頭痛哭了一場。那一刻，他終于能夠正視自己的父親了。雖然，父親在他3歲時就因為一次事故失去了雙腿，但父親對他的愛卻從未有過一絲殘缺，想起心如死灰的父親強裝笑顏與他談?wù)撘魳泛颓脫魤Ρ?，他的心中總是充滿了深深的愧疚，他知道，那是父親在用自己的痛苦為他帶來生活的希望。

　　以后的日子里，他習(xí)慣了每個夜晚聽隔壁父親的敲墻聲，后來，聽眾里多了他的妻子和兒子。

　　兒子曾經(jīng)問過他，爺爺為什么要敲墻呢?

　　他回答，那是爺爺和爸爸的約寶，爸爸是在用墻彈奏音樂呢，你聽，爺爺彈得多好聽啊，比世界上任何一種樂器都好聽，因為，爺爺是在用心彈，彈的是一首叫作愛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