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學(xué)只上到3年級就退學(xué)了,其實那三年也沒怎么去上課,經(jīng)常因為生病請假,所以小學(xué)學(xué)的那幾個字基本都忘掉了。沒上學(xué)后她就在家里幫外公干活,小姨大姨都要上學(xué),她就在家里給她們燒飯吃。
媽媽剛嫁給爸爸的時候,肚子痛的毛病也經(jīng)常犯,剛結(jié)婚沒多久痛得連床都下不來,裹著被子不停地喊疼。
奶奶看見了,罵媒人是個騙子,娶了個有毛病的女人回家。還好當時爸爸不嫌棄,沒有把她趕回娘家。直到后來生了孩子,肚子痛的毛病才漸漸的少犯了。
媽媽不識字,小的時候父親在外地干活,她在家里操持農(nóng)活照顧我和姐姐。那時老師經(jīng)常要我們把試卷拿回家給家長簽字,我把試卷放在她面前,我說要簽字,她露出窘迫的笑容,說,叫你二叔簽吧,我不會寫字。
有次二叔也不在家,我便自己簽,扶在方凳上拿著鉛筆小心翼翼地寫:陳桂香。我簽完拿給她看,說是我自己簽的。她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卷子收上去就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她在班上點名批評我,說我冒充家長簽字,是個不誠實的孩子。我當時覺得很委屈,卻也不想說出我媽不認識字不會寫字這樣的話,我不想讓同學(xué)嘲笑我媽。
回到家,媽媽正在喂雞,我賭氣問她,媽,你怎么不會寫字呢,要是你會寫字,我也不會挨老師的罵。
她回過頭來,手從碗里抓起一把谷子丟在雞群里,說,要不你教我寫吧。
媽媽干完所有的活已經(jīng)是夜里了,屋里的白熾燈亮起昏黃的光。那時候家里沒有書桌,我們便趴在床上學(xué),她說太暗了看不清,叫姐姐拿來手電筒。
我和姐姐一筆一劃地教她寫自己的名字,她寫了很久總是寫不好。
我說,媽,你怎么那么笨,我在學(xué)校學(xué)生詞看兩遍就會寫了。
她沒說什么,只是笨拙地拿著鉛筆認真地在廢棄的作業(yè)本上寫著。后來我和姐姐睡覺去了,她還趴在那里寫。
第二天她把我們叫醒,把作業(yè)本遞了過來,說,看看,寫得咋樣。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整張紙都寫滿了陳桂香三個字,開始歪歪扭扭,后來也有模有樣了。
我說,媽,這樣就可以了。
后來每次簽字我都找她,她接過卷子,總是很認真地寫上名字。
我想起去年過年回家,我在學(xué)校拿了近3萬塊錢的獎學(xué)金,除掉學(xué)費和生活費還剩了一些,便想給媽媽買個禮物。
我問她想要啥。
她說,我什么都不要。
我說,要不給你買個手機吧,現(xiàn)在人人都有,就你沒有。
她說,不用了,我又不太會用那玩意,再說你爸不是有個嗎,有事打他的就行了,還花那冤枉錢干嘛。
我說,爸今年不是要去外面工作嗎,你不得經(jīng)常一個人在家,有個手機方便多了。
她想了想,似乎覺得我說的在理,便說,那就買你爸那種,便宜耐用,像你們那種手機我是用不來的。
我搭著她的肩膀,笑著說,就給你買那種。
下午我乘車去了縣城,逛了很多家店都沒有找到爸爸那種老款的諾基亞,說實話我不敢給她買那種時興的手機,怕她嫌貴,更怕她不會用。那種老款的諾基亞手機她畢竟摸過,而且充一次電可以用好幾天。
后來終于找到了,我問老板多少錢,老板說黑色的300,藍色的320。我想給媽媽買那臺藍色的,好看一些,和他討價還價硬說成了300塊?;貋淼穆飞?,去營業(yè)廳辦了電話卡,選了最便宜的12塊錢的套餐,號碼也挑了個好記的。
回到家把手機遞給媽媽,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多少錢。我說300。她說那還好。
當我告訴她月租12塊錢的時候,她摸著手機說,還是貴了,你爸那個8塊。
我說,爸那個是幾年前的了,現(xiàn)在最便宜的也要12塊。她沒有再說什么,低頭摸著手機。
我說,藍色的好看吧。她才露出笑容,說,好看!
我們坐在椅子上,陽光從敞開的大門照進來,落在身上,很暖。
我?guī)退鸭依镉H戚的號碼統(tǒng)統(tǒng)存了進去,一遍遍教她怎么找名字,怎么打電話,怎么接電話。她在我身旁像個小孩一樣學(xué)著。
我把手機給她,叫她試著給我打個電話,她接過手機,按了一通,抬頭問我,是按哪個鍵來著,忘記了。她已經(jīng)50多歲了,眼睛也不明亮了,看手機屏幕的時候總會把手機扯得很遠。
我又重新教她,她還是不會,在通訊錄里找人的時候,總是看錯,要么就是不認識。我有些不耐煩了,又教了幾次就跑去看電視了,留她一個人坐在椅子上。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手機響了起來,顯示的是媽媽兩個字,跑出去一看,媽媽正笑瞇瞇地看著我。
晚上,她時不時的給我爸的手機打一個,給我姐的手機打一個,再給我打一個,像小孩玩游戲一樣。她終于學(xué)會了用手機。
今年7月份爸爸給媽媽買了輛電動車。我打電話回家,說,媽,你敢騎嗎?
她說,不敢了,昨天騎的時候撞到人家沙堆上去了,不敢騎了。
這幾年村里的婦女基本都騎上了電動車,沒有騎的多半是些年紀大的。逢上趕集的日子,她們成群結(jié)隊,一溜煙似的就不見了。而媽媽還是騎著以前姐姐上初中騎過的那輛破舊自行車,一個人費勁地踏著。每次回來,熱得全身是汗。有時候家里突然來了客人,她也是騎著自行車去鎮(zhèn)上買菜,又累又慢。
媽媽想有一輛電動車應(yīng)該是想了很久。只是一直不舍得那份錢,又怕學(xué)不會,所以一直沒買。
記得還是13年的時候,姐姐騎了電動車回來,她便叫我教她騎。學(xué)了一下午也沒能學(xué)會,最后還摔了一跤,便不敢再騎了。
今年她又說想學(xué)騎電動車,爸爸便給她買了,我和姐姐說她膽子太小肯定學(xué)不會,電動車買回去也是擺設(shè)。這不,她撞進人家的沙堆里,又不敢學(xué)了。
但是,沒過多久,爸爸和我說,你媽學(xué)會騎了,她昨天還騎著車去趕集了。我竟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后來她在鎮(zhèn)上找了一份工,每天騎著電動車上下班,我給她打電話,叫她慢點騎,路上人多。她說,放心,我騎得慢呢。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教媽媽寫字的場景,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射在墻面上,碩大,她趴在床上,左手拿著手電筒,右手抓著鉛筆,細軟的頭發(fā)隨意的搭在肩頭,窗外傳來細碎的昆蟲的叫聲。她那么笨,不知道熬到幾點才學(xué)會寫那幾個簡單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