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蒼狗,世事浮沉。母親,轉(zhuǎn)眼竟然成了時空的坐標(biāo),突兀地佇立在我生命最柔軟的地方。
有道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人生百年,浮生一瞬。我真的不足以理解至親至愛的母親的生與死。
一切的思念也都成了妄念。若此刻能夠重回過去,再溫前情,從此拋卻自己的一切,我也會義無反顧??上У氖橇鞴怆y覓,天人永隔。
人去了,時光還在。我只能透過模糊的淚眼,用布滿滄桑的手,一寸寸地?fù)崦切┥n老的舊時光......
在我最初的記憶里,母親高大偉岸,雷厲風(fēng)行,敢想敢做,沒有她干不了的事。是她撐起了我孩提時代的一片天。
因為時日久遠(yuǎn),我的記憶很抽象,我只知道,母親以一雙粗糙能干的手所托起的那份博愛,是她以近乎木訥而又真實的話語染亮了我最原始的靈魂。
我有一兄三姊和一弟,正是因為母親用她超乎尋常的堅強(qiáng)與護(hù)犢之愛,才沒有讓那個被扭曲的時代侵蝕我們童年的生活軌跡,得以正常的享受人生的咸澀與甘醇、寬容與博大。
為了家庭,母親從沒有放棄信仰:一定讓自己的兒女過上更好的日子。母親是文盲,不懂什么理想與追求,她以最最簡單又最最真實的行為詮釋了它。不管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母親都以她不嘮叨、不聲張,但卻最動情的愛讓我把被愛體驗得淋漓盡致……
我在慢慢長大,世風(fēng)也逐漸好轉(zhuǎn),我得到了母親最好的待遇,既是小我六歲的弟弟也比不上。因為父親長年外出奔波,小學(xué)、初中、高中的十一年,母親為我付出的應(yīng)該比父親要多得多,甚至為了我的學(xué)業(yè),不惜讓弟弟輟學(xué)顧家。每每念及此事,我總會感到愧疚、心酸,并至淚流滿面。
長大成人的我,卻并沒有給母親回報什么,反倒給了她無盡的牽掛。而所有那些牽掛都是默默地、默默地。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內(nèi)心深處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折磨……
我遠(yuǎn)離家鄉(xiāng)三年后,在外地結(jié)婚生子,并把喜訊告訴了家人。
一個春情彌漫的下午,母親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當(dāng)時我真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而隨后父親也站在我租住的家門前時,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感動與溫暖。
當(dāng)時我第一句話是問他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而母親的激動無以言表,她只靜靜地看著父親。父親也自然就知道是自己該告訴我了。
父親說:母親得知我又為她添了一個孫子,心里很高興,也很激動,并迫不及待地想來看看,于是就連招呼也沒給我打,就決定直接從湘西來到了滇南。而這之前我母親幾乎是足不出戶的。由此可見我母親想見兒子、兒媳與孫子的迫切心情了。
一個星期以后,父親回鄉(xiāng),而母親就留下來照看孩子,料理家務(wù)。當(dāng)時我在廠里上班,孩子尚未滿月,母親便很情愿的當(dāng)起了保姆,就連給孩子和孩子他媽換洗的活她都全部包攬了。
孩子滿月后,我妻子也能料理一些家務(wù)了,但她總搶不過婆婆,總被婆婆晾在一邊。此時,我也只能被默默地感動。因為我知道,母親這樣做是最快樂、最幸福的。
妻子的產(chǎn)假一過就去學(xué)校上課了,而母親就更忙碌、辛苦了。從此,學(xué)校里也就增添了一道奶奶抱著孫子向教室眺望絮語的風(fēng)景。學(xué)校的師生也知道了在他們的老師隊伍里,有一位老師有個好婆婆。
孩子一歲時,妻子調(diào)去了外縣任教,奶奶就更成了孩子的依靠。其間的點點滴滴足以讓我感動一生,懷念一生!
有一次,我?guī)е鴦傔^一歲的孩子去看妻子,在那里住了十二天才回家。到家后,我孩子的姨媽告訴我,自從我去后,我母親就天天念叨。
當(dāng)時間過去好幾天以后,母親就擔(dān)心我和孩子的情況,生怕在路途、外地出現(xiàn)一丁點的意外或差錯,還幾次暗自流淚,并走到我們?nèi)サ牟砺房谶b遙的觀望、等待。其情其景,足以讓蒼天動容,讓世人無語。
孩子三歲時的春天里,父親來接母親回鄉(xiāng),我真的舍不得母親走,但我也知道身處如此背景下的家庭的難處。我也沒多說什么,就送他們返回了家鄉(xiāng),留下我整個季節(jié)的遺憾!
以后的兩年里,我沒法真實感受到母親的生活狀態(tài),幾封稀疏的信件,只能收納一份模糊的印象。
當(dāng)我在一次與父親的電話中突然得知母親身體欠佳時,就迫不及待地帶著孩子趕回了家鄉(xiāng),同哥哥一起帶母親去縣醫(yī)院檢查,當(dāng)醫(yī)生告訴我有可能是胃癌時,我被擊懵了??!怎么會呢?
當(dāng)時,我把淚水哭滿了整個城市,再也無法面對現(xiàn)實,面對那么滄桑、衰老的母親了。我就把后續(xù)的事讓哥哥辦理,看幾天后的化驗結(jié)果,是否能讓我不再悲痛。自己便獨自回到了滇南。而結(jié)果真的是那么無情!確診的胃癌晚期已讓我徹底崩潰……
母親去世三年后,哥哥約我給母親修墓時,讓我撰寫墓志銘。我是真的無以動筆,因為想寫的太多太多,多得不足以用文字表達(dá),只好寫道“……之長女,幼蒙家誨,頗諳婦德,年十八入彭家。待人良而處世和,經(jīng)事舛而心氣平;勤儉持家,博愛育子;懷溫善以及他人,被博愛推及子孫;終身為家業(yè),數(shù)十載足不出戶,年近七旬卻離鄉(xiāng)數(shù)千里,為次子理家育兒三年,而自道此生無憾矣。維椿萱護(hù)持,經(jīng)年櫛風(fēng)沐雨,育得子女有六。家業(yè)雖薄,所幸子女暗事;恰得善緣,為有天道厚良。男得良媳,女歸佳椽。洵兒孫托福先祖之鴻運,實上天造化人間之善緣!……”
如今,母親已去世七年,但她始終在我的夢中活著。無數(shù)次的夢中相聚,使我覺得母子間一直不曾遠(yuǎn)離。我好想報答母恩,但我現(xiàn)在又該如何?
誰說死者已矣,記憶總是日復(fù)一日卷土重來,不可毀滅,不肯罷休。
我湮沒在“子欲孝而親不在”的千古遺憾里獨自哀痛著。呼喚沒有了聲音,尋找沒有了結(jié)局,祈禱失去了靈性——一切都在這里失去,唯留眼淚傾城。
母愛啊!是我生生世世都還不了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