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堅(jiān)信,這丫頭是上帝派來懲罰我的。

　　三個月大,她就成功實(shí)施了一次搶劫。

　　半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時,感到耳朵被人輕輕扯了一下,用手一摸,左耳上的金耳環(huán)沒了。那兩天小區(qū)里入室搶劫案鬧得正兇,我怕屋里進(jìn)了賊,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但半晌兒也沒聽到有別的響動,這才起來察看——門窗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不像有外人闖入。

　　這時,聽到她在笑。我掀開被子一看,她正樂得手舞足蹈,大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小拳頭緊緊地攥在一起,但左手明顯不太一樣。我使勁兒掰開她的小手,一只亮晶晶的耳環(huán)握在她的手心里。

　　小小年紀(jì)就不學(xué)好,好,這還了得?想起白受的驚嚇,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毫不客氣地將贓物沒收。

　　她的小嘴開始撇開來,然后發(fā)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外帶拉了臭臭的一泡屎來報(bào)復(fù)我。

　　2

　　四歲時,她剛口齒清楚,就開始招搖撞騙了。

　　鄰居領(lǐng)著哭花臉的兒子找上門討要搖控小汽車時,我才知道,她用我教的幾個成語故事“換”來了人家的玩具。

　　這個死丫頭,就沒讓我省過心。我怒氣沖沖地找到她時,她左手抱著小汽車,右手拿著一塊烤紅薯在津津有味地啃(據(jù)她后來交代,那也是她“換”來的),還不時向圍著她的幾個孩子“得瑟”:“你們知道‘樂不思蜀’是什么意思嗎?就是快樂得不知道紅薯是什么滋味了……”

　　正好同單元住的趙麗娜路過,她聽了笑得像一只剛下蛋的母雞,把小丫頭抱進(jìn)懷里,問:“燕子,告訴阿姨,這成語是不是你的作家媽媽教你的?”

　　她得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那當(dāng)然了?！?/p>

　　我的臉?biāo)查g變成一塊紅布,毫不客氣地用巴掌招呼肉嘟嘟的屁股,邊打邊罵:“讓你不學(xué)無術(shù)!讓你招搖撞騙!”

　　誰知她竟然死不悔改,揮舞著紅薯狡辯:“這是我勞動所得……”

　　我氣得瞠目結(jié)舌,真后悔早早地教她讀書識字。真是“知識越多越反動”。

　　3

　　六歲時,她成功策劃了一起綁架案。

　　隔壁的小男孩毛毛失蹤了,鬧得小區(qū)里所有人都雞飛狗跳地到處找,就在眾人要報(bào)警的時候,一個小男孩怯生生地說:“我看到毛毛被燕子和丫丫帶到山那邊了?！?/p>

　　我心急火燎地跑到那邊,眼前的情景差點(diǎn)兒沒讓我暈過去:她把紅領(lǐng)巾系在頭上,戴著太陽鏡,手里拿裙帶子充當(dāng)皮鞭,正指揮著丫丫脫毛毛的褲子。毛毛臉色慘白,兩只小手可憐地捂著下身。

　　她扶扶墨鏡,不無失望地說:“原來小雞雞長得這么丑,早知道就不看了。以后再不和你玩了!”

　　毛毛的父母指著我的鼻子開罵:“你怎么調(diào)教的女兒?簡直是黑社會的大姐大!如果我們家毛毛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們不會放過你們的!”

　　如果毛毛真的被嚇出問題,他父母會不會把她綁架,然后……一幕幕可怕的畫面在我眼前播放。我不敢再想,一把拽過她,掄起巴掌,沒頭沒腦地宣泄著憤怒和恐懼。

　　“噼噼啪啪”,肉擊著肉發(fā)出了清脆的響聲,她沒哭,我卻哭得一塌糊涂。她突然掙脫了我,跑到還在喋喋不休的毛毛父母面前,沖他們晃著小小的拳頭,說:“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不許再欺負(fù)我們家大美女!”

　　我徹底被她“雷”倒了,忘記了哭,但心里卻冒出了從沒有過的溫暖?！按竺琅笔抢瞎_玩笑時說的,說她是小美女,我是大美女。沒想到她當(dāng)著別人的面喊了出來,還一副保護(hù)者的姿態(tài)。

　　那天晚上坐在她的床邊,我難得地柔聲細(xì)語地問她:“還疼不疼?”

　　她搖搖頭,一臉迷茫地嘆息:“毛毛咋和我長得不一樣呢?他那好丑哦!”我再次失控地尖叫起來:“程燕子,我看你的皮子又癢了……”

　　4

　　九歲時,她“色膽包天”地給一個小男生寫情書。

　　在班主任的辦公室里,我見到了她“鐘情”的小男生——嘴角上有血絲。用腳趾頭我也能想得出這是她的杰作,原因是他把“情書”交給了老師。

　　我看到了那封“情書”,上面只有一句話:“我好喜歡你!”旁邊還貼著她掉了一顆門牙的相片?？粗嗥岛鹾醯男δ?我恨不得揮老拳將她的另一顆門牙也揍掉了,好讓她長點(diǎn)兒記性。

　　那天,她得意洋洋地走進(jìn)家門,兩根辮子驕傲地翹著,將作文大賽一等獎的證書遞到我手里。我冷冷地指著地,說:“跪下!”她嬉皮笑臉地問:“大美女,我今天可是乖乖的哦,你為什么不開心?”

　　我扯過她摁在地上,將“情書”甩到她臉上,咬牙切齒地說:“程燕子,你沒臉沒皮是吧?”

　　她的臉紅了,卻沉默著一聲不吭。

　　她越犟,我越氣,一巴掌落在了她的臉上。清脆的掌聲響起來,我就后悔了。看著她小臉上的巴掌印,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痛。伸手想去摸時,她“霍”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哭著喊:“你就知道打我,你不是我媽媽,我不要你了!”說完,她背著書包出了門。

　　我想喊她回來,卻張不開嘴。

　　想起她說的“你不是我媽媽,我不要你了”,我有種被遺棄的害怕。老公長年出差在外,家里只有我和她。晚上,她總把牛奶熱好給我端到電腦前,說聲“大美女晚安”后才上床睡覺。早上起來后,她總是自己去買了早點(diǎn)回來,吃一份,給我保溫飯盒里留一份。我趕稿子時,她還為我洗衣服,甚至幫我接待客人……原來好久了,一直是獨(dú)立堅(jiān)強(qiáng)的她在照顧我,我甚至沒有管過她的學(xué)習(xí),卻享受著她一向成績優(yōu)異帶來的一片“教女有方”的稱贊。

　　我淚流滿面地跑出去找她,可是找遍了整個小區(qū),也沒有看到她。我哭著打電話給還在外地的老公。他詫異地說她剛才給他打電話了,只說要帶一只受傷的小狗去看病。

　　在小區(qū)附近的動物醫(yī)院里,我看到了懷抱一只流浪小狗的她,她臉上的巴掌印還清晰可見?？吹轿?她笑了,說:“大美女,你還是舍不得我吧?”

　　我拼命地點(diǎn)頭,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把她和小狗一起抱進(jìn)了懷里。

　　原來,她在小區(qū)的假山洞里收留了一只受傷的流浪小狗,而那個小男孩的父親正是獸醫(yī),她想讓小男孩幫忙求他的父親救治小狗。小男孩平時學(xué)習(xí)特別努力,但成績總被她壓在后面,這次看她有事求自己,就對她說,她如果想醫(yī)治小狗,就得給他寫“喜歡他的信”,并貼上她的相片。當(dāng)她硬著頭皮照做后,小男孩卻反悔了,因此,她打了他。

　　我的心剎那間痛如針扎——我是一個怎樣粗心而又暴躁的媽媽啊!自始自終,我根本不曾給她向我訴說原委的機(jī)會。而她,又如此輕易地原諒了我。

　　5

　　經(jīng)歷了“情書”事件后,我和她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她愛闖禍的德性卻絲毫不改。因此,我倆之間的戰(zhàn)爭也仍然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時間段頻繁地精彩爆發(fā)。

　　因她將某個愛欺負(fù)女生的男生“不小心”絆倒而摔破其膝蓋的事件,我和她硝煙再起。這一次,我收回了她一周的上網(wǎng)權(quán),以示懲戒。

　　一周后,我看到她的QQ空間有更新,正想進(jìn)入時,卻被要求回答“我給我們家大美女剛起的昵稱是什么?”只有正確回答后方可進(jìn)入。我試了“媽媽、壞媽媽、懶惰人……”等N個她曾稱呼過我的名詞,卻仍然被拒絕訪問。就在我準(zhǔn)備放棄時,突然跳出來一個哈哈笑著的小人提示:從電影《倩女幽魂》里找。在我輸進(jìn)了“黑山老妖”后就進(jìn)去了。

　　這個死丫頭,竟敢把我叫做“黑山老妖”!但我的氣沒有維持一分鐘,便被她最后更新的日記所吸引:“昨天,我陪我們家大美女去給外公掃墓了。大美女哭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很丑。我不喜歡軟弱的人,但卻和她一起哭了。三年前外公去世時,我還小,并不明白‘死’對人來說意味著什么,大美女的眼淚讓我突然明白了。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大美女躺進(jìn)冰冷的泥土里 ,我怎么闖禍她也不會管我,怎么叫她她也不再理我,我會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