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母愛的故事,是一個保安小兄弟講的:
我是到帝豪小區(qū)當保安的第三天認識阿蘭的。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她主動來和我搭訕并請我吃蘋果。這是我在這座富人住的小區(qū)中受到的最高禮遇,這里的其他住戶,通常是車進車出,像害怕掉出冰箱的冰激凌一樣地小心呵護自己,而保姆們,也因為忙或別的什么原因,不怎么愛搭理人。
從相貌和裝束上看,阿蘭也是保姆,但也許是來城里很久了,她的舉止言談和衣著,并不像其他小保姆那樣,渾身上下要么是未諳世事的青澀感,要么就是急于擺脫以往的形象而用力過猛的裝扮。她始終穿著一件潔白干凈的衣服,套一雙價格低廉但樣式還算好看的皮鞋,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香氣,不是梔子花,便是黃桷蘭或茉莉。
她每次出現(xiàn),都帶著一個小男孩。小家伙白白胖胖一臉營養(yǎng)過剩的樣子,他的衣著,永遠是最新最時尚的衣褲,街上流行紅貓就是紅貓,流行喜羊羊就是喜羊羊。
我的工作,是看護小區(qū)的花園?;▓@占地幾十畝,是小區(qū)的配套工程,里面有健身路徑游泳池網(wǎng)球場。還有休閑娛樂廣場和兒童游藝設(shè)施。我主要負責看門,及時將那些妄圖混進去的刷鞋匠破爛王小商小販和非小區(qū)住戶阻擋在門外。這是中心城區(qū)內(nèi)少有的一片綠地,周圍幾平方公里僅有的幾十棵老樹全在里面。
每天下午六七點,阿蘭就會帶著小胖胖準時來公園。阿蘭永遠穿著一身淺淡的衣服,而小胖胖,則像一個變形小精靈,身上的衣物和手中的玩具一天一個花樣。
小胖胖一來,就和孩子們一起去滑滑板車或扮游戲,阿蘭就站在一旁,遠遠地看著孩子,像看一幕精彩的電影,隨著他的表現(xiàn)而變換著表情。
我問阿蘭:你的工資一定很高吧?看把孩子帶得多好!
阿蘭對此,總是含笑不答。
幾個月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和阿蘭也混成了熟人,小胖胖每次見面,隔很遠就會喊叔叔,有時還會將口袋里的糖,掏一塊送給我。我們已將彼此的碰面作為一種習慣,如果偶有下雨或別的原因沒看到他們,就會有怪怪的感覺。
有一天,保安隊長對我說:最近有業(yè)主反映,外面時不時有非業(yè)主混入花園,極有可能是保險公司的業(yè)務(wù)員,或小偷團伙的臥底。一定要加強警惕性,將這些不安全因素清除出去。
領(lǐng)令之后,我睜大眼睛努力尋找隊長所說的可疑人物,但幾天下來,一無所獲。
有一天,一個中年婦女來向我舉報線索,說有個女人,老是帶個娃娃來和她孫子套近乎,她在小區(qū)里沒見過這女人,深度懷疑其動機不純。
她指的女人是阿蘭。
這是我不愿認可的事情,但為了不讓那女人繼續(xù)向隊長投訴,他決定悄悄查一查。
這天夜里,我換上便衣,跟在從花園里出來的阿蘭身后,遠遠聽見孩子叫阿蘭媽媽。阿蘭趕緊制止住他,說:小聲點,我給你說過多少遍,在外面不要叫媽媽,要是被別人聽到了,你就不能來這玩了。
我悄悄跟著他們,左拐右拐走了幾里路,來到一處城中村,這里是外來人口聚居地,我剛進城的時候,也住過類似的地方。
我跟著他們,從狹窄而雜亂的巷里穿過。突然覺得前方夜色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與周遭的環(huán)境是那樣的不協(xié)調(diào),像兩朵花落入垃圾筒。
在一處小雜貨店,他們停下,店里一位明顯比阿蘭大的男人沒好氣地說:又跑哪去了?你不嫌折騰?這孩子每月折騰的錢,夠我們吃半年了!
阿蘭進店,很快換了件藍布衫,端著一個盛滿碗的大鍋,蹲在街邊,一面洗一面說:折騰?你忍心讓娃娃像咱這樣混一輩子?我就是要讓孩子去好一點的環(huán)境,和素質(zhì)高的孩子玩!總不能讓他跟周圍這些野孩子去交流怎么撿垃圾刨沙土吧?那樣就永遠完了!我不能給他好的環(huán)境,但我一定要讓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壞!
男人沒言語了,空氣中只有小胖胖輕聲哼著從別的孩子那里學來的英語兒歌。
我沒有把所看到的情況向隊長匯報。每天仍努力以平靜的神態(tài),繼續(xù)和阿蘭母子打著招呼。直到半年后,我被調(diào)去守會所,我還給后任的小徐招呼,請他好好照顧阿蘭,我依稀記得,我的前任老吳,在交接工作時,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故事講完,有人在這里面聽出了辛酸,有人在里面聽出了感動,有人在里面聽出了無奈與傷感。不知道你能從中能聽出點什么?反正我聽完之后,接連兩宿都沒睡好覺,眼前,總閃著兩母子的身影,耳朵里,冷不丁會回響起那聲讓人心碎的聲音:在外面,你不要叫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