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很好聽,就如這江南山水一樣溫潤,叫曾北北。她長得也如這江南山水一樣,眉如遠山,眼如碧水,澄澈而溫婉。
她不是大家閨秀,也不是小家碧玉,而是一個劍俠。她揮別師父黃谷山人,背著削雪劍,走下碧山三十六峰,唯一目的,是尋找一個叛徒,一個多次盜取本朝機密的奸細。
他叫什么?她問消息靈通的師父。師父搖頭,不知道,而且江湖上也無人知道。
他有什么特征?
師父仍搖頭,不知道。
帶著疑惑,帶著不解,行走江湖半年,沒找到叛徒,她卻遇見了他,一個溫文儒雅的畫師。畫師的名字,散發(fā)著淡淡的墨香——江白衫。
那天,她騎著她的白雪烏,經(jīng)過江南驛道,突然,一只風(fēng)箏從林子那邊飛來,飄飄忽忽,落在她身上。她拿在手里,是一只蝴蝶風(fēng)箏,做得很精致,栩栩如生。
然后,他出現(xiàn)了,風(fēng)箏是他的。
面對著他,那一刻,她感到山遠去了,水遠去了,面前只有一個俊朗的書生。
他也站在那兒,傻傻地望著她。
她忘記了自己下山的目的,不可救藥地和他相愛了。他們徜徉在西湖邊,或賞花,或看柳。有時,她斜坐在那兒,拈一枝花,微笑著,讓他畫自己,畫成一個俏俏的仕女。
此地多蛇,且多毒蛇,那日正畫著,突然梁間落下一條蛇,名叫七步蛇,意即中此蛇毒,七步必死。蛇落在她身上,她嚇得大叫一聲,險些暈去。他也臉色煞白,飛步上前,抓過毒蛇……在砸死毒蛇的同時,他也中了蛇毒。
她雖有高超劍術(shù),卻也救不了他。
她坐在他床邊,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死亡。彌留之際他拿出一幅畫遞給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她,自己在漠北有一個未婚妻,這是那女子的畫像,請她送去,告訴那女子,自己已死,讓她另尋人家。
曾北北淚水四溢,她要陪他死。
江白衫急了,求她別這樣,否則,那女子會一生守寡。她聽了,覺得有道理,流著淚點著頭,心里暗暗生出一個念頭:送了畫像,再回來陪他。
江白衫叫來自己的仆人老萬,囑咐老萬把他葬在西湖邊。
老萬流著淚答應(yīng)了。
江白衫終于停止了呼吸,臨閉眼前,仍拉著曾北北的手叮囑她,別給他送葬,快去送畫吧。
曾北北知道,江白衫是怕她過于傷心才這樣說的。
放心吧,白衫,我馬上走,我很快就會回來陪你的??粗腿擞媚拒囕d著江白衫的尸體,咿咿呀呀走進林子,她的淚又一次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騎著白雪烏向漠北趕去,她要把這幅畫帶到漠北一個叫“好再來”的客棧,送給店主的女兒。然后,她就會回到西湖邊,橫劍自刎。
他為她死,她不能茍活。
一夜,停歇在旅店中,看著天空一輪圓月升起,她又一次想起江白衫,還有江白衫月光一般明凈的微笑……她從包袱中拿出那幅畫,在燭光搖曳中細細地看著:那女子很美,笑得很恬靜,如夏日午后一朵荷花。
她的心中酸酸的。
突然,一陣風(fēng)吹入房內(nèi),吹滅了燭光。她準(zhǔn)備點燭,一絆,桌上的茶盅倒了。她大驚,唯恐茶盅里的水打濕了畫。當(dāng)她點亮蠟燭面對著被水浸濕的畫時,她驚呆了,畫里隱隱約約透出字來。
她是在一個黃昏趕到“好再來”客棧的,當(dāng)她告訴店小二,自己要找店主的女兒時,店小二告訴她,店主的女兒出去了。店小二拿來一盅茶,她喝罷茶,不一會兒,打了個呵欠倒了下去……
一個人哈哈大笑走了出來——是江白衫。
店小二說:“少爺,你真高明,怎么想到利用這個傻女孩送信?!?/p>
江白衫得意地告訴他,這不是自己想的,是自己主人所想,因為這女孩天真易騙,另外,她劍術(shù)高超,又不太出名,讓她送情報,不會引人注意。說完,他走過去,去取那幅畫。那幅畫有夾層,里面藏著機密。
但是,俯下身子,他瞪大了眼,一把劍插在他的胸部……
曾北北站在那兒,狠狠地說:“騙我可以,背叛國家罪不容誅。”
看著緩緩倒下的江白衫,她的淚水又一次簌簌而下。
又一個黃昏,曾北北趕回碧山三十六峰時,師父正在彈琴,琴聲悠揚、空靈,穿過松風(fēng),清晰在耳??吹皆北?,琴弦“噌”一聲斷了。
曾北北身后,跟隨著一群捕快,還有軍隊,箭上弦刀出鞘,如臨大敵。
師父黃谷山人長嘆一聲,自知無路可逃,可心有不甘,問道:“你怎會猜到是我?”
“我初出江湖。沒人知道我的身份。江白衫之所以知道我,一定是有人告訴了他我的情況?!痹北币蛔忠痪?,清晰響亮。
“我若是間諜,不會自己去送信嗎?”黃谷山人故作不屑地一笑。
“以您老人家的名聲,一旦出山,震動江湖,還能送信嗎?”曾北北揭穿道。
黃谷山人又長嘆一聲,良久,才說:“你不傻,是我傻,看走了眼?!?/p>
曾北北無言,淚珠滾滾而下,她轉(zhuǎn)身走了。她知道,捕快中高手如林,師父在劫難逃,再說,即使逃得出去,江湖之大,又哪有他立足之地?一代江湖宗師,為了一點銀子,竟出賣了靈魂出賣了國家,值得嗎?
她背著削雪劍,在黃昏里一步步走入江南,走入江南暮色中。
從此,江湖上再也不見了曾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