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的院子里種著一棵棗樹。這年秋天,棗一落竿,老梁就揀了些又大又紅的棗子,給兒子梁樹生寄了過去。過了幾天,老梁估摸著包裹應(yīng)該到了。這天下午,他想打個電話問問兒子,可接連打了兩個,每次都說“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樹生在單位是個經(jīng)理,業(yè)務(wù)挺多的,怎么會停機呢?這么說,是樹生換號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老爸……
這么想著,老梁從院子走到屋里,來到方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個筆記本。還好,在這個筆記本里,記著梁樹生科室的電話,老梁找出來,按這個號碼撥了過去,“嘟”了幾聲后,電話通了,一個女聲問:“你好,哪位?”
老梁趕緊說:“我找你們梁經(jīng)理?!?/p>
“哪個梁經(jīng)理?”
老梁以為打錯電話了,忙問道:“你不是中明公司的物流中心嗎?”
“我是物流中心呀?!?/p>
這就有點奇怪了,老梁問道:“梁樹生不是你們物流中心的經(jīng)理嗎?”
對方愣了一下,說:“對不起,我是剛來的,第一天上班,對這里的情況根本就不熟悉。哦,我想起來了,梁經(jīng)理就在我們這兒上班,請問您找梁經(jīng)理有什么事嗎?”
見是這個情況,老梁忙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的來由,末了說:“梁樹生是換號了吧?你知道他的新號碼嗎?”
對方一下子客氣起來,說:“大叔,是這樣,我剛來,啥也不知道。你看,梁經(jīng)理他們都去開會了,也沒法問,要不這樣吧,等他們散了會,我再給您問問,然后再電話告訴您,您看行嗎?”
老梁還能說啥呢,也只好這樣了。掛了電話,老梁越尋思越不對勁兒:就說剛才那個女孩吧,即便是第一天上班,她也應(yīng)該知道他們經(jīng)理姓梁呀。這么說,梁樹生不在中明公司干了?那也不對呀,如果梁樹生不干了,怎么后來那個女孩又承認梁樹生是他們經(jīng)理了呢?
這到底怎么回事呢?老梁在院子里走來走去,想破腦袋也沒想出個子丑寅卯來。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梁樹生打來的。
老梁按了接聽鍵,說:“樹生,剛才我給你電話,咋說停機?”
梁樹生說:“爸,我剛才給一個客戶打長途,打著打著沒話費了,我剛充了話費,就看見您給我打電話了?!?/p>
老梁一尋思,這不對呀,剛才物流中心的那個女孩還說,梁樹生在開會呢,莫非這里面真有問題?這么一想,老梁就說:“你不在公司呀?”
梁樹生當然不知道他老爸這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還言之鑿鑿地說:“是呀,我一下午都在外面,最近公司事多,忙得有點暈頭轉(zhuǎn)向的。對了,老爸,天氣轉(zhuǎn)涼了,您的血壓最近咋樣?是不是該加藥了?”
老梁告訴梁樹生血壓最近很穩(wěn)定,然后又聊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氐轿堇?,老梁就打定了主意,明兒一早就去省城,去看看梁樹生,看他那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一個月前,梁樹生在中明公司找到工作時,老梁就去了一趟。中明公司在臨街的一棟樓上,十一層,辦公條件很好,讓老梁覺得更好的是,里面的人都稱呼梁樹生為梁經(jīng)理。要知道,現(xiàn)在大學生畢業(yè)后能找到工作就很不易了,而梁樹生不但找到了工作,而且還是部門經(jīng)理,這著實讓老梁興奮了好一陣子。
第二天一早,老梁抓起昨晚收拾好的一個提包,出了門,來到村頭等車。這里有直接開往省城的客車,很方便。兩個小時后,老梁就來到了中明公司。一個自稱姓陳的女孩接待了老梁,陳小姐把老梁帶到了一間辦公室,說:“大叔,梁經(jīng)理不在,您先稍等,我聯(lián)系一下?!闭f完,女孩就出去了。
很快,梁樹生打來電話,說:“老爸,我在外面,大概兩個小時才能回去,要不你去我住的地方吧?!?/p>
老梁倒是有梁樹生住處的鑰匙,離這兒也不遠,可老梁不是有滿肚子疑問要解嘛,他還要留下來再觀察觀察,于是就對兒子說:“樹生,你忙吧,不用管我,你單位的人對我也挺好,我在這兒等你就行。”
老梁不想多問什么,他怕問多了,引起梁樹生和陳小姐的懷疑,這樣可能會破壞他的計劃。老梁有什么計劃呢?關(guān)于這個,昨天夜里老梁都想好了。待了十多分鐘,他起身和陳小姐打了個招呼,說是出去溜達一下,然后就出了公司,來到街上,在公交站牌附近找了一個摩的,對摩的師傅說:“師傅,我有點事兒,想讓你幫個忙,可能要一下午,你看需要多少錢?”
摩的師傅一看來了大活兒,高興地說:“一百五十塊錢?!?/p>
老梁似乎很為難,說:“貴了點吧?一百二吧,先給你二十塊錢,其余的一百,任務(wù)完成后再給你。”
摩的師傅警覺地說:“什么任務(wù)?”
老梁說了他的整個活動計劃,并詳細交代了摩的師傅需要注意的事情。摩的師傅聽后,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忙完這些,老梁又回到了中明公司。十一點多,梁樹生回來了,懷里還抱著一個包裹。老梁一看,正是他寄的那袋紅棗。梁樹生走過來,說:“爸,走,我們?nèi)コ燥埌??!?/p>
兩人出了公司,就近選了一家餐館,這一次老梁破例沒有喝酒,他也沒有問梁樹生很多,怕梁樹生引起懷疑,因為吃了飯,他還有更重要的活兒要做。吃飯時,老梁盡量表現(xiàn)得自然一些,說了一些噓寒問暖的話。
吃罷飯,梁樹生的手機響了,接通后簡短地說了幾句,然后說:“老爸,我那邊有點事兒,要我過去。”
這正好是老梁計劃里的一部分。他今天要跟蹤兒子,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而如果梁樹生堅持要送他去車站,老梁還要想法拒絕,不然的話,跟蹤失敗,整個計劃很可能要泡湯。如今見梁樹生這樣說,老梁正求之不得呢。
梁樹生出了餐廳,打了一輛三輪,和老梁道了別,然后就消失在了如織的車流中。
老梁喊過停在不遠處的摩的,坐上去,不遠不近地跟在那輛三輪車后面。約莫半個小時后,三輪車來到了一個勞務(wù)市場,老梁看到梁樹生從三輪車上下來,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后走到幾個人跟前,一個好像是工頭模樣的人,對梁樹生,還有幾個人做著什么交代,然后,幾個人上了一輛卡車,離開了勞務(wù)市場。
老梁坐在摩的后面,一直看著這一幕,見梁樹生離開了,他也就跟了上去。
那輛卡車一直開到了一個庫房跟前,庫房前停著幾輛貨車,全是滿滿的貨。老梁一看就明白了,梁樹生是來扛麻袋的,他拿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摩的師傅,然后就坐在一棵大樹后,靜靜地看著那一幫人卸貨。
幾車貨全部卸到庫房里后,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先前領(lǐng)人的那個工頭給他們一一發(fā)了錢,那些人把錢塞到兜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一步步地走出了大院,唯有梁樹生,沒有走,在庫房門不遠處的臺階上坐了下來,不過很快,他就平躺了下來。很顯然,剛剛大學畢業(yè)的梁樹生,乍一干這樣超強度的體力活兒,根本就吃不消。
老梁站在不遠處,看著躺在臺階上的兒子,心里一抽一抽的。
過了一會兒,老梁平穩(wěn)了一下情緒,然后朝兒子走去??斓礁皶r,梁樹生看到了老梁,吃驚地坐起來,說:“爸,你咋來了?”話一出口,梁樹生也想明白了,老爸并沒有回家,而是跟蹤他來到了這里。
父子倆坐在臺階上。老梁說:“樹生,你咋不在中明公司干了?”
梁樹生看了看老爸,說:“爸,我壓根就沒在中明公司干過,這一切都是假的……”
接下來,梁樹生告訴老爸,大學畢業(yè)后,他來到省城,身上的錢花光后,他也沒找到工作,為了生存,他只能去勞務(wù)市場,和那些農(nóng)民工一起,干些又苦又累的活兒。一個月前,老爸問梁樹生找到工作沒有。梁樹生覺得短時間找到適合的工作是不可能的,但怎么給老爸一個不讓他匯錢給自己的理由呢?梁樹生想到了幾天前在街上收到了一個宣傳資料,上面寫著:大學生們,如果你沒有找到工作,或者沒有找到滿意的工作,而又不想讓父母為你們擔心,怎么辦?一個小時只需兩百元,我們輕松為你搞定。而中明公司就是這樣一家公司,他們專門為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服務(wù)。至于梁樹生在什么物流中心擔任什么經(jīng)理,那全是子虛烏有的。當然,他們還負責什么后續(xù)服務(wù),比如今天上午的服務(wù),他們就和梁樹生取得了電話聯(lián)系,一番討價還價后,最終以兩百元成交。
聽了梁樹生的解釋,老梁什么都明白了,他心疼地說:“孩子,你何必這樣呢?咱找不到工作,可以慢慢找,反正我手里還有點積蓄。”
梁樹生看著老爸,笑了一下,說:“老爸,您供我上大學,已經(jīng)很不易了。我大學畢業(yè)了,您也老了,弄兩個錢多不容易啊,我不想當啃老族。現(xiàn)在,我干點累活臟活掙點錢,手里一有錢,我就接著找工作……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找到工作的。老爸,您說呢?”
老梁沒說什么,含著淚,使勁兒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