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那個半截人移到我對面的腕力賽專用桌下時,我吃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這是一個肢殘的中年婦女,敦實的上身像厚厚的一堵墻壁。黝黑的“國”字臉、齊耳的短發(fā)、中性化的著裝和粗糙的皮膚,找不到絲毫女性的嫵媚。她的臀部以下全沒了,特制的褲子像個網(wǎng)兜一樣把殘余的臀部包住,“豎”在地上像個樁子。
她是用兩手撐住磚頭移到這個殘疾人腕力賽的賽場上來的。
兩個裁判員把她“提”到凳子上,那女人伸手在腕力桌上擺出了“戰(zhàn)斗”的姿態(tài),而我卻吃驚得忘了這是比賽。
直到裁判員碰了我一下,我才醒悟過來。遲疑著伸過手,握住的是滿手的硬繭……
賽罷,裁判員把她從凳子上放回地面,她又那么以手當(dāng)足地?fù)沃碜印白摺毕沦悎觥?/p>
我不敢想象,她是怎樣以半截之軀承受起漫漫人生的風(fēng)雨。
心情沉重地走下賽場,一直在觀看比賽的朋友問我:“如果命運注定你有一種殘疾,你會選擇哪種?”
我一時語塞。環(huán)視四周,不遠處就是一位眼眶凹陷、一臉茫然地讓人扶著走進賽場的盲人。
我無法想象,終極一生摸索在黑暗中是怎樣的凄涼??床坏接H人的笑臉,看不到鮮花簇?fù)淼拇禾?,永遠猜不透顏色是什么東西,甚至不知道與你生活了一輩子的人是什么模樣,還有什么能比這更痛苦?
肢殘人呢?那個半截人的情況是讓人想都不敢去想的事,附近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的情況也強不了多少。想想如果不能走、不能跑,甚至不能起身為你愛的人做一碗面,那是怎樣殘酷的事啊!
“快說啊,問你呢!”朋友推推發(fā)愣的我。
“還是有什么都別有殘疾最好!如果非要有一種殘疾,那還是選耳聾吧。”我的心情很復(fù)雜。
朋友不失時機地開導(dǎo)我:“你曾經(jīng)為聾了雙耳痛苦不堪,以為聾人是天下最不幸的人了?,F(xiàn)在知道了吧?還有多少人比你更不幸,卻仍這樣坦然地面對生活?!?/p>
我反唇相譏:“你也對我說過你是多么不幸,感嘆怎么會有那么多倒霉的事落在你頭上———炒股深套、升職無望、工資菲薄、新車被盜,失業(yè)后傷心得簡直想跳樓……”
朋友有些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才知道,與你們殘疾人相比,我是多么幸運啊!”
一旁坐在輪椅上一直在聽我們對話的截癱男人笑笑,并不言語。
當(dāng)我們在為自己某種殘缺痛不欲生的時候,最有權(quán)利詛咒命運的那些人,卻緘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