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傷已經(jīng)有半月了。半月前的一天晚上,他輔導(dǎo)完晚自習(xí)回家,為躲避從一胡同口突然疾馳而出的電動車而摔倒在路邊,把腿摔成了骨折。半月來,妻子一直陪伴在他的床頭,無微不至地照料他,讓他感到自結(jié)婚以來從未有過的溫馨。
說實話,以前他對她還是抱有很大的成見的。因為自打結(jié)婚后,他總感覺與妻子在性格方面格格不入。他性格內(nèi)向,平日里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里練練書法,或?qū)憣懳恼率裁吹?,幾乎不參與什么社交活動;而他妻子卻恰恰相反,愛說愛笑,除了上班,幾乎很少有在家的時間。她經(jīng)常約一些同事或鄰居到家里來打牌,常常把家里搞得熱熱鬧鬧,別說練書法寫文章,就是想安安靜靜地看會兒電視都不能。
后來,在他的強烈反對下,她們才把牌局搬到別人家。他常常埋怨她沒品位,整天不顧家,也不讀書看報,就知道跟一幫娘們玩玩玩;而她也經(jīng)常罵他是書呆子,寫一些沒人看的破文章,練書法弄得家里一股臭墨汁的味道。兩人還隔三差五地吵上幾句,使他感到婚姻生活很不如意。倒是親戚朋友一旦有了紅白事什么的,她反而成了人們熱捧的對象,忙前忙后的,而他反而只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每當(dāng)此時,他的心里總有酸酸的味道。
在他住院最初的幾天里,她的手機就沒停過,多是牌友約她出來打牌的。當(dāng)然,這些電話都被她一一回絕了,她對她的牌友們說:“我們家老公腿受傷了,正住院呢。”聽著那甜甜的稱謂,他總算感覺到了她身上的女人味。之后的日子,經(jīng)常有人前來探望,除了學(xué)校的同事和自己的書友文友,多半是她的牌友,一波一波的,來了就嘰嘰喳喳地講個沒完。人一旦失去自由,才感到被人關(guān)心的溫馨,每當(dāng)有人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前來探望,無論認識還是不認識,他的心里總會涌起一股熱流。
今天倒是沒有人來,他感到心里空落落的。這時門忽然被打開了,走進來一對年輕夫婦,很面熟,可又叫不出他們的名字。
“我說嫂子”那女的一進門就開玩笑地埋怨道,“大哥生病了怎么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啊,怕我見面勾引你家老公啊?!币慌缘睦瞎魺o其事地聽著,他長得肥頭大耳,一臉福相。
“沒什么大問題”她說,“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害得你們破費,不好意思。”
“快坐,面熟得很,我們經(jīng)常碰面,應(yīng)當(dāng)是鄰居吧?!彼f。
“你整天呆在家里不出門,這不就是住在咱家前幾排的小梅嘛,我經(jīng)常跟他小兩口去打牌?!彼f。
“是啊,大嫂還經(jīng)常夸起你,說我們家老公啊,別看沒有一官半職,可在外名氣可大了,還是市作協(xié)、書協(xié)會員,發(fā)表過好些文學(xué)和書法作品呢?!毙∶氛f。
“哪里,哪里?!彼炖锟蜌庵?,心里卻美滋滋的,感激地回頭望望她。
“那有什么用,還是你們家老公能賺錢。”她羨慕道。
“他呀,大字識不了幾個,整天就知道賺錢,哪里像大哥那么有氣質(zhì),還會教育孩子,看看你家的孩子,經(jīng)??家欢倏纯次壹业暮⒆?,跟他爹一個德行。我最佩服有學(xué)問的人了,如果你同意,咱換換?”小梅調(diào)侃道。一旁的老公傻咧咧地笑著,好像說的不是他似的。
等小兩口走后,他深情地望著她好一會兒,她假嗔道:“看什么,不認識了。”
“你說我什么時候能出院?”他問。
“怎么,幾天不畫啦幾道子,就憋不住了?”
“不,我是想,早點出院,好讓你解放出來好去打牌?!?/p>
她摸了摸他的腦門:“沒發(fā)燒啊,你不是最反對我整天不著家嘛,我還想著以后怎么在家多陪陪你,你怎么還鼓勵我打牌?”
“以后我再也不反對你打牌了?!彼f,“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立的性格和行為方式,我們不應(yīng)該把自己的行為準則強加于人,更不應(yīng)該把它當(dāng)成幸?;橐龅恼系K?!?/p>
遠處傳來隱隱的火車聲,他想,夫妻雙方就應(yīng)像兩條并行的鐵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航線,又共有相同的方向,共同承載家庭這列前行的火車。
周會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