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78年前的今天，1542年11月27日(農(nóng)歷1542年10月21日)，明嘉靖年間壬寅宮變：十六個少女的殺人計劃。十六個少女的殺人計劃明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十月二十一日。已是深夜，紫禁城內(nèi)秋風(fēng)瑟瑟，白玉階上寒霜冷冷。寢宮的宮墻下，十幾個人影鐵一般凝固著，靜靜地等待著宮內(nèi)燈火熄滅的一刻?！皣}噠，噠噠噠?！备褡哟皞鱽磔p輕的叩擊聲。這是事先約好的信號。那十幾個人影仿佛被解除了定身訣一般，瞬間活動起來，排著隊向?qū)媽m內(nèi)走去，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雖然輕微，但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聽起來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驚心動魄。明朝歷史上犯罪級別“最高”的一起謀殺案即將發(fā)生，十六個兇手要殺的人只有一個——嘉靖皇帝朱厚熜。是謂“壬寅宮變”。一、宮人死亡率高達(dá)20%刺殺皇帝，無論如何都是件非常嚴(yán)重的事情，但是“壬寅宮變”在《明史》中的記載，簡單得好像居委會頒布的年度十大好人好事：“冬十月丁酉，宮人謀逆伏誅，誅端妃曹氏、寧嬪王氏于市?！睙o頭無尾，輕描淡寫。如果不是明朝文學(xué)家沈德符在著名的史料筆記《萬歷野獲編》中有比較詳細(xì)的記述，只怕又要變成類似“斧聲燭影”之類的千古謎案了。一般來說，兇殺案的犯罪人數(shù)與暴露幾率呈正比：參與犯罪的人越多，暴露的幾率也就越大。這個很容易理解，人多口雜，人心不齊。主犯守口如瓶，從犯是個話癆，主犯豁出去殊死一搏，從犯總想著撈一筆就溜之大吉，最終肯定會被司法人員撬出個缺口。而整整16個人，確切地說是16個年輕的女孩，謀劃殺害一個人，這個人還是在封建社會具有至高無上威嚴(yán)的皇帝，在行動前竟沒有絲毫的暴露——這到底是因為什么?眾所周知，嘉靖皇帝朱厚熜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宅男”，此人曾幾十年不上朝，任由朝政糜爛、官員腐敗，自己天天蹲在屋子里修設(shè)齋醮，吃各種沒有國食健字批準(zhǔn)文號的私家保健品——仙丹，希望延年益壽，長生不老。仙丹這種東西，大家只要記住四個詞就可以了解其真實成分：汞、丹砂、秋石和紅鉛。汞就是水銀，丹砂就是朱砂又稱硫化汞，秋石是用童男的尿去其頭尾(就是接中間那段尿液)熬煉成精鹽一類的結(jié)晶體，紅鉛是用童女初潮的月經(jīng)血熬煉成辰砂狀物體。如果擱到現(xiàn)在，都不用把這四個寶貝湊齊了，我隨便拿出一種給人吃，都會被立刻放倒揍扁并罵之以“死變態(tài)”，但是朱厚熜就天天服用這些玩意兒，并樂此不疲，奧秘就是煉丹術(shù)士們還會摻入?yún)⑷?、麝香、附子諸種熱性草藥，熬制成砷類化合物。朱厚熜服用之后會興奮神經(jīng)末梢、全身燥熱，引發(fā)性沖動。“名曰長生，不過供秘戲耳”。誰最遭殃?宮女。嘉靖一朝，宮女?dāng)?shù)量達(dá)到上千人，絕大部分都是官府強行搶掠的民間女孩，這些少女一入宮門就和外界失去了聯(lián)系，“無生人樂，飲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不僅如此，她們還要忍受各種可怕的折磨?！睹鲗m詞》中記述：“世宗性卞，待宮人多不測，宮人懼?！笔雷谑侵旌駸械膹R號，“卞”字做狂躁解。意思是這人精神不穩(wěn)定，沒事就抽風(fēng)，搞得宮里人人自危?！独畛凶趯嶄洝犯杏涊d：“若有微過，(朱厚熜)輒加箠楚，因此殞命者多至二百人。”如果考慮到整個皇宮的宮女才千人，死亡率竟高達(dá)20%，而且死者并沒有什么罪過，只是一些女孩子們服侍中的無心之失，竟被拷打致死，實在是令人聞之垂淚。二、一個死扣導(dǎo)致功敗垂成楊金英忍無可忍。楊金英是端妃曹氏的侍女，性情剛烈。曹氏容貌端莊秀麗，能歌善舞，是朱厚熜的寵妃。但是朱厚熜一旦抽風(fēng)，她也難免遭殃，而楊金英更是多次代替曹氏受到責(zé)罰，心中的痛苦和憤恨無法壓抑，她領(lǐng)頭串聯(lián)了身邊的姐妹們，一共十六個宮女，決心跟朱厚熜拼個魚死網(wǎng)破。歷史學(xué)家胡凡在《嘉靖傳》中指出，楊金英是有“內(nèi)應(yīng)”的，這個內(nèi)應(yīng)就是寧嬪王氏，王氏長期受朱厚熜冷落和責(zé)罰，因此也對其懷恨在心。她參與了楊金英等人的密謀，并議定：在朱厚熜臨幸端妃的寢宮動手。十月二十一日，朱厚熜吃了仙丹，跑到端妃的寢宮找她泄欲，還把寧嬪給叫來一起侍寢，這可就成了死催的。寧嬪跟楊金英約定，朱厚熜睡下后，由她想辦法支開曹氏和貼身宦官，然后敲擊格子窗為號，展開刺殺行動，于是就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楊金英帶領(lǐng)宮女們帶著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黃花繩和黃綾布，埋伏在寢宮附近，得到寧嬪發(fā)來的暗號，立刻魚貫進(jìn)宮，《萬歷野獲編》的“宮婢肆逆”篇，對事件的記載非常生動：“用繩系上喉，翻布塞上口，以數(shù)人踞上腹絞之?！睂m女們用黃花繩勒住朱厚熜的脖子，朱厚熜從睡夢中驚醒，剛要呼救，一塊黃綾布堵住了他的嘴巴，有的宮女干脆坐在朱厚熜的肚子上勒緊繩索，眼看著這個殘暴的君主“已垂絕矣”。誰知事情發(fā)生了令人無法想見的變化?！爸T婢不諳綰結(jié)之法，繩股緩不收?！庇捎趯m女們不知道正確的打結(jié)方法，混亂中你一纏我一絞的，打成了一個死扣，勒到一定地步，竟怎么也無法收縮繩結(jié)了。就在大家慌亂無措的時候，“戶外聞咯咯聲”。來人是皇后方氏，當(dāng)晚她正在坤寧宮休息，忽然接到急報，有人想要行刺皇帝，方皇后立刻帶人沖了過來。告密者名叫張金蓮，也是楊金英率領(lǐng)的“少女刺殺組”成員之一，就在她們進(jìn)宮行刺的一刻，走在隊伍最后面的她突然害怕了，跑到皇后那里檢舉揭發(fā)?！度f歷野獲編》記述：“皇后率眾入解之，立縛諸行弒者赴法，時上乍蘇，未省人事，一時處分，盡出孝烈(方皇后謚號)，其中不無平日所憎乘機亂入者”。這里主要指的是端妃曹氏。曹氏并沒有參與楊金英和寧嬪的密謀，完全是一個不知情的人，但是由于她一直受到朱厚熜的寵愛，方皇后看在眼里氣在心上，這一次端妃的寢宮成了“犯罪現(xiàn)場”，正好加以利用，一并除之。趁著朱厚熜還在不省人事中，皇后代替他擬了一道圣旨：“這群逆宮婢楊金英等并王氏，各朋合謀弒朕于臥所，兇惡悖亂，好生悖逆天道，死有余辜，你們既已打問明白，不分首從，便都拿去依律凌遲處死，銼尸梟首!”第二天，楊金英和她的姊妹們，“宮婢犯人一十六名”在西安門外四牌坊的西市被殘忍地殺害，與此同時，在宮中，端妃曹氏和寧嬪也被秘密處死?！靶行讨畷r，大霧彌漫，晝夜不解者凡三四日，時謂有冤，蓋指曹妃諸人”。十六個遇害宮女的名單中，也包含那個告密的張金蓮，處死她的原因是“蓋先同謀，事露始告”。三、姥姥墳的哭聲眼下的問題，就是一直昏迷不醒的朱厚熜還有沒有的救。御醫(yī)會診的結(jié)果是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怎樣做，確切地說是誰也不敢擔(dān)負(fù)責(zé)任：萬一開了方子，一劑藥下去，皇帝咽了氣，這到底算是楊金英她們殺的還是太醫(yī)院殺的?在方皇后的一再催促之下，工部尚書銜掌太醫(yī)院事的許紳不得不站了出來。曾經(jīng)在嘉靖年間出任刑部尚書一職的鄭曉，在《今言》一書中記載了朱厚熜獲救的經(jīng)過：“(許紳)用桃仁、紅花、大黃，諸下血藥，辰時(上午7-9點)進(jìn)之。未時(下午1-3點)上忽作聲，起去紫血數(shù)升，申時(下午3-5點)遂能言，又三四劑，平氣活血，圣躬遂安。”僅僅不到十個小時的時間，許紳一下子老了十年，摘下官帽，頭發(fā)竟白了一片?；实劬然盍耍约簠s搭了一條命進(jìn)去，轉(zhuǎn)過年他就一病不起，對家人說自己是救治朱厚熜時緊張過度，“自分不效必殺身，因此驚悸，非藥石所能療也?！辈痪镁腿ナ懒?。朱厚熜獲救后，對皇宮產(chǎn)生出了巨大的恐懼，楊金英是處死了，但剩下那些宮女呢，誰知道她們有哪個在謀劃下一輪的弒君?每一想到這里，朱厚熜就驚恐萬狀，甚至睡覺時不敢合眼，生怕自己在夢里又被誰勒住了脖子。于是他決定搬到西苑去，住進(jìn)了明成祖朱棣曾經(jīng)住過的永壽宮，并將其改名為萬壽宮。此后的近25年的時間，他就在這里天天朝真拜斗、誦經(jīng)煉丹，以躲避揮之不去的恐懼感。從本質(zhì)上講，楊金英和她的姊妹們發(fā)動的“壬寅宮變”，是一次地地道道的抗暴行為，雖然史書上每提及此事就是“謀逆”、“弒君”，但是封建皇家豢養(yǎng)的史官們無論怎樣謾罵和攻擊，也掩蓋不了這樣一個事實：楊金英們所要謀殺的，是一個已經(jīng)肆意殘殺了二百多個無辜宮人的人渣，她們發(fā)起的只是避免自己成為下一個受害者的自救行動，縱使失敗了，也至少能讓這個世界知道，她們不是坐以待斃的懦夫。“京城西便門外二十里諸葛莊南，土人名姥姥墳，乃明朝葬宮人處也”。姥姥墳。一個聽上去就令人感到辛酸的名字，似乎是大地給世間受盡苦難的女孩子們最后一點溫暖懷抱的地方。清朝著名學(xué)者劉廷璣在他的筆記《在園雜志》中這樣描述說：“(姥姥墳)冢固累累，碑亦林立……每于風(fēng)雨之夜，或現(xiàn)形，或作聲，幽魂不散。”我相信那不散的幽魂中，一定有楊金英和她的姊妹們，縱使到了陰間也在尋找著朱厚熜，給他的脖子上重新勒上一根沒有死結(jié)的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