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那天,天有些冷,母親起得很早,幫我打點行裝。動身時,父親要送我,母親堅持她送。她不能說話,張著口支吾了半天,又用手比劃著,父親仍不動聲色地站在門口。母親似乎有些了怒了,從父親手中搶過行李,抗起來便走,我只好跟在后邊。從家到車站有十來里的山路,母親走得很急,我知道她怕我趕不上車。沉沉的行李壓在肩上,原本瘦弱的她顯得更加矮小了。我?guī)子舆^來,她都不肯。步子比以前更快了。望著母親單薄的背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親在她十歲那年,一次重病永遠奪去了她說話的權(quán)利,聽人說母親剛來時是很漂亮的,然而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將眼前瘦小的她與二十年前那個漂亮的姑娘聯(lián)系起來,我知道母親老了。 快到站時有一段下坡路,正當我回望家門時,突然聽得“撲咚”一聲,我轉(zhuǎn)過身,母親正跌在地上,一只鞋子扔得老遠;我連忙趕過去,母親有些愧疚地搖搖頭,嘴里又支吾著什么。在我撿回鞋子的那一瞬間,我看見了母親那只光著的腳,凍得又紅有腫,長滿了凍瘡。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母親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慌忙套上鞋子便走。 在車站上,母親摸了摸我的頭,有拍了拍我的口袋,而后深情地望著我。我知道她的意思:錢要放好,路上小心些。車來了,母親目送我上車,我招手讓她回去,她點點頭,但沒有動。車開走了,拐了幾個山口,我再回頭,透過車窗,我看見遠遠的站臺下,是瘦小的母親,她仍在那里遙望著,寒風中像一尊雕塑。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到校后,我一直掛念著家中,惦記著母親和那長滿凍瘡的腳。恰好收到第一筆稿費,我就去商店給母親選了一雙加厚棉襪,在信中我囑咐父親一定要讓她穿上。幾個月后,父親回了信,他說,天漸漸暖和了,母親的腳也好多了,棉襪母親只穿過一次就再也不肯穿了,她洗凈了放在枕邊,常常拿出來看。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我含著淚讀完信,模糊中我仿佛看到母親瘦小的身體漸漸高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