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年(628),秋雨已至,暑熱未去。宮中炎熱潮濕,大臣們聯(lián)名上奏李世民的父母?”
貞觀四年,李世民又對身邊的侍臣說:“大造宮殿、池苑、臺閣是帝王喜歡的,卻是老百姓不喜歡的……朕貴為帝王,富有四海,凡事都取決于朕。但朕能夠自我控制,只要百姓不喜歡,朕一定會順從他們的意愿?!蔽横缭谶吷辖釉?,稱贊陛下英明:陛下能夠憐愛百姓,克制自己的欲望讓百姓過得更好,而隋煬帝就是個慘痛的教訓(xùn)。
但李世民并不是一個能夠自我控制的人。同樣是在貞觀四年,與說出上面那番自夸的話大略同期,他也曾下詔大興土木,營建東都洛陽的皇宮。大臣張玄素對此極為不滿,上奏說:“陛下以前去東都,把那些華麗的建筑拆了,以示節(jié)儉,天下人交口稱頌。如今又去重建,這算什么?陛下天天說巡幸不是什么要緊事,只會浪費錢財。如今國庫空虛,陛下又要營建宮殿,這又算什么?當(dāng)日太上皇要燒毀東都多余的宮殿,陛下覺得如果不燒,拆下來的瓦木還有用,可以賜給貧民。雖然太上皇沒有采納,但天下人都稱贊陛下仁德。事情才過去五六年,陛下卻又要大興土木,這又算什么?”
張玄素的擠對沒留余地,李世民很尷尬,只好回頭對房玄齡“解釋”說:朕營建東都的本意是因為洛陽處在國家的中央,可以方便各地州府前來朝貢。玄素既然這么說了,日后朕去洛陽,就算露天而坐,也不會覺得苦。房玄齡當(dāng)然知道“方便朝貢”是個蹩腳的借口,但皇帝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他也只好附和一句“陛下圣明”。
士大夫希望君王寡私欲而好仁德。李世民善于納諫、勇于改過的事跡史不絕書,其“鏡鑒論”與“水舟關(guān)系論”深入人心,看起來也很符合寡私欲以棄巧利的圣君標(biāo)準(zhǔn)。不過,如何說是一回事,如何做又是另一回事。就在魏徵激賞張玄素阻止李世民營建洛陽的皇宮,有“回天之力”的不久之后,貞觀五年,剛剛建完仁壽宮的李世民突然再次將營建洛陽宮提上了日程。戶部尚書戴胄再三勸諫,李世民稱贊了戴胄的直言,并提升了他的官爵,也沒忘了興建洛陽宮,且極為奢華,“鑿池筑山,雕飾華靡”。
徘徊在物質(zhì)欲望與仁德表演之間,李世民深受煎熬。出于私欲,他一心想要修筑洛陽宮;為了那眾人稱頌的仁德,他又屢次接受大臣們的勸諫,放棄修筑。當(dāng)屈從物欲而不顧一切把華麗的洛陽宮修筑起來之后,他似乎又受不了滿朝士大夫的議論。最終,洛陽宮問題變成了一場鬧劇。李世民痛罵了負責(zé)工程的官員,將其免職,然后狠心把剛剛落成的宮殿拆了。
這樣的煎熬長期伴隨著李世民。貞觀六年正月,他準(zhǔn)備從皇宮搬往新落成的九成宮居住。九成宮距離京城三百多里,著作郎姚思廉覺得皇帝跑去那里,處理政務(wù)會不方便,于是極力勸阻,但李世民堅持要去,理由是自己患有“氣疾”——李世民似乎忘了,貞觀二年有大臣提議給他修一座避暑閣樓時,他的表演式回應(yīng)是為了不加重天下百姓的負擔(dān),自己可以忍受氣疾。當(dāng)然,若真是氣疾嚴(yán)重,倒也可以理解。只不過,李世民決定搬去九成宮是在正月,與需要避暑的氣疾并無關(guān)系。他之所以想去九成宮,是因為新落成宮殿的居住條件遠好于現(xiàn)在的寢宮。姚思廉的勸阻讓李世民暫時留在了京城。三月份,長安春暖花開,李世民還是去了九成宮,一直在那里待到十月份,冬天將至,實在無暑可避,才回到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