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道文天祥。
文天祥被元軍俘虜,拒絕敵人的勸降,英勇就義,還寫下了著名的詩“人生聽上去簡單而熱血,但實際上,文天祥最后的旅程走得又復雜又心酸。
他的朋友問他:你怎么還不死呢?
而文天祥無話可說。
文天祥是在廣東的一個山腳下被俘的。
當時大家正在吃午飯,元兵忽然殺了進來,文天祥措手不及,就被俘了。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從懷里掏出二兩冰片吞了下去。清朝沒有鴉片,冰片就成了自殺用品。為了加快冰片的消化,文天祥在元兵的挾持中,又找機會捧著馬蹄印里的積水喝了幾口。
但是冰片的效果并不穩(wěn)定。文天祥上吐下瀉了一陣子,不但沒死,拖延了十幾天的眼病反而好了。
沒死成,文天祥被押著去見元朝大帥張弘范。張弘范很和氣,用對客人的禮節(jié)招待他,然后就把文天祥帶往崖山,旁觀那場大海戰(zhàn)。文天祥坐在船里,目睹了南宋的最后一戰(zhàn)。他看到烈焰蔽天,也看到了海上的十幾萬浮尸。他萬念俱灰,想跳海自殺,但是被身邊的看守攔住了。
崖山戰(zhàn)役讓文天祥的心態(tài)一度趨于崩潰。他以前和元朝官員對話時,總是不卑不亢。可是在此后的宴會上,他卻和蒙古將領龐鈔赤兒對著破口大罵,罵得聲嘶力竭。
張弘范派人把他押運到北京,交給忽必烈處理,路上會經(jīng)過文天祥的老家江西廬陵。文天祥算準了日子,提前六天開始絕食,準備第七天正好死在老家。
這個時候,他的兩位朋友出場了。
一位是王炎午。他原來是文天祥幕府里的參謀,后來王炎午的母親生病了,文天祥就讓他趕緊回老家照料,就此脫離了抗元部隊。
他聽說文天祥要路過江西,就抓緊時間寫了一篇《生祭文丞相》。他是這么說的:文丞相您對我太好了,不但提拔我,獎掖我,我家里出事的時候還讓我趕緊回家?,F(xiàn)在我要報答您的恩德,寫了這篇文章,讓您趕緊死。現(xiàn)在國家已經(jīng)滅亡了,您沒有什么可等待的了,您趕緊死吧。死是很容易的,七天不吃飯,就會死。您還等什么呢?
很明顯,王炎午不知道當時文天祥正在船上絕食。
王炎午把這份祭文抄寫了很多份,在文天祥經(jīng)過的道路上到處張貼,希望文天祥能看到。但是文天祥一直被鎖在船里,所以并不知道王炎午的這篇文章。但后來,他肯定讀過。
文天祥順流而下,錯過了這王炎午的祭文。不過他算錯了日子,船速比他預料的快,提前到了廬陵。文天祥已經(jīng)餓得有氣無力了,但還是上了岸,坐在水邊的蒼然亭里。這個時候,另一個朋友出場了。
他叫王幼孫,是文天祥的老鄉(xiāng),也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王幼孫帶著幾個人來看望文天祥。文天祥很高興,想在死前和他敘敘舊。結果王幼孫當場掏出一篇自己做的《生祭文丞相信國公文》,讀給文天祥聽。
王幼孫在文章里說:人都貪生怕死,只有您不怕。所以您這一死,別人都為您悲傷,我卻為您高興。您死得真是壯烈!我活著種地,您死掉盡節(jié),我們兩人處境雖然不同,但心是一樣的。跟您一比,那些人都是白活了一輩子!您死得真好!
王幼孫讀得慷慨激昂,在場的人都被感動得低頭哭泣。文天祥默默聽完了,也沒說什么。
這個時候又來了一個叫張弘毅的人。他沒寫文章,也沒勸文天祥死,只是要求也進囚船,陪著文天祥去北京,好在監(jiān)獄里照料他。王幼孫念完文章走了,張弘毅上船了。
當天晚上,文天祥在船上寫了幾首詩。有一首詩里說:“淚似空花千點落,鬢如碩果數(shù)根存。肉飛不起真堪嘆,江水為籠海作樊?!?/p>
文天祥接著絕食了兩天。這兩天,他應該想了很多事情。到了絕食的第八天,押運官打算強行灌粥,但是文天祥忽然說:不用灌,我吃。
他恢復了飲食。在此之前,他服冰片、跳海、絕食,多次試圖自殺。可是在此之后,他再也沒有自殺過。
文天祥平靜地到了北京。
在那里,元朝官員們開始輪番勸降。宰相趙?。元朝占領臨安的時候,太皇太后謝后、皇太后全后、皇帝趙?都投降了,也沒有哪個士人敢寫生祭文送給他們。趙?還是個孩子,見到文天祥的時候,也說不出什么。文天祥對他下拜,然后嚎啕大哭,勸他趕緊回去。
勸降沒有任何效果,文天祥說來說去就一句話:“我不會投降,你們殺了我吧?!笔虑橄萑肓私┚?。文天祥在監(jiān)獄里的待遇也時好時壞,有的時候被套上木枷,繩捆索綁好多天,有的時候又能讀書寫詩,還允許會客。文天祥好多詩文就這么流傳出去了。
這個時候又發(fā)生了一件事情,文天祥的兩個親弟弟文璧、文璋投降了。他們在威脅下害怕了,到北京接受了元朝的任職。
很多人都責怪文璧、文璋,但是文天祥在獄中反復替弟弟們辯解,說他們也是沒法,為了文氏宗族不至覆滅,“惟忠惟孝,各行其志”,大家都沒錯。他還寫了一首詩,說:“三人生死各有意,悠悠白日橫蒼煙。”
——我選擇了死亡,并不意味著要求弟弟要和我一樣。個人有個人的選擇,個人有個人的命運。
這段日子里,文天祥對生命似乎產(chǎn)生了一絲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