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曲子
房間里潮濕陰冷,一股淡淡的霉味彌漫在空氣中。不知道從哪里滲出來的風,悄無聲息地吹進來,讓整個房間充斥著莫名的寒意。
房間里沒有亮燈,只有桌子上的一根白蠟燭的燭光在晃動著。
孟紅托著腮靜靜凝視著對面一臉專注的婆婆。婆婆的左手里拿著一張藍色的宣紙,右手拿著一把剪刀。
燭光晃動,影像投射在墻上,猙獰而詭異。
婆婆輕輕揮動著手里的剪刀,嘴里輕輕哼著一首曲子。
孟紅有一絲難過,婆婆的曲子聽起來很溫和,卻悲戚哀怨,仿佛是失去孩子的父母在吟唱。
婆婆說過,那是她們家鄉(xiāng)流傳的《剪紙歌》。
哀怨的曲調,讓孟紅想起爺爺下葬時,樂師哼唱的歌曲。她不禁鼻子一酸,眼淚流了出來。
“怎么了?”對面的婆婆抬起了頭問。
孟紅搖了搖頭,擦了擦眼角的淚。
婆婆低下頭,把最后一刀剪完,然后展開了剩余的部分。一個藍色的紙人躍然而現(xiàn),在燭光的晃動下,仿佛是一個游蕩的魂靈。
孟紅接過了那個紙人,仔細端詳著它。光亮下,那個藍色的紙人仿佛活了一般,用沒有五官的臉盯著她,那種感受像是一道冰冷的氣流,瞬間覆蓋到她的全身。
孟紅看見那個紙人的樣子越來越清晰,一張隱約熟悉的臉一點一點在眼前變大,孟紅潛藏在心底的那個人也鋪天蓋地地擴大起來,很快和眼前的紙人合為一體。
“是他!真的是他!”孟紅叫了起來,雙眼閃著驚恐與愕然。
對面的婆婆搖了搖頭,她臉上的皺紋凝結到一起,似乎是一團糾纏不斷的亂麻。
孟紅的身體開始簌簌發(fā)抖,嘴里喃喃地說著什么,似乎是懺悔。
婆婆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拉開了大門。
冷風順著縫隙瞬間竄進屋子里來,讓本來就陰冷的房間變得更加寒仄。桌子上的蠟燭晃了幾下,然后滅了。
整個房間陷入了黑暗中。
孟紅依舊盯著那個藍紙人,仿佛那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悲傷的曲子又響了起來,似乎是從哪個角落里偷偷飄出來的,縹緲不定,讓人不可琢磨。
“古老的巷墻內,月牙兒掛樹梢;花眼的婆婆剪藍紙,左一刀,右一轉,人影哭哭又笑笑;雞飛了,狗叫了,戰(zhàn)死的亡兒回家了,前一聲,后一聲,藍色的紙人搖墜墜……”
鐵門響了,院子里的狗立刻警惕地叫了起來。
婆婆的目光透過黑暗,盯到了鐵門上。
門外站著一個男孩,他眉目清秀,目光溫和地說道:“你好,我找人?!?/p>
婆婆沒有說話,拉開了門。
孟紅依然在說著什么,只是她手里的藍紙人已經不見了。房間里的燈也亮了,男孩走到孟紅身邊,扶起了她。
“周子全,你來了,我見到他了。我見到他了?!泵霞t看著身邊的男孩,驚恐地喊道。
“紅紅,我問過陳醫(yī)生,那是你精神負擔過重而產生的錯覺。我們回去吧。”周子全扶著她,走了出去。
婆婆向外面走去。
鐵門關上的那一刻,一只黑貓悄無聲息地竄進院子里,用晶瑩的貓瞳看著眼前的一切。
你身上有人
孟紅還沒清醒過來。
這已經是從剪紙婆婆那里回來的第三天了,其間,孟紅一直在發(fā)燒,說胡話?,F(xiàn)在,一切正常了,卻依然沒有清醒過來。
一周前的晚上,孟紅經過學校3號樓,看見上面有光亮。
3號樓在一年前就被學校關閉了。據(jù)說是因為當初蓋樓的時候建筑商偷工減料,墻面脫落,變成了危樓。這樣的理由在好事的學生眼里總是牽強的,于是,便有一些謠言傳了出來。有的說是3號樓晚上鬧鬼,也有的說是3號樓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最有說服力的是:3號樓的關閉是因為一名學生死在了那里,那名學生來自西北一個偏遠的地方。他死后,詛咒了整幢3號樓,并且有人親眼看見他的鬼魂游蕩在3號樓里。
看到3號樓的光亮,孟紅自然想到了那些詭異恐怖的傳說。即使心里有再多好奇,也抵不住內心的恐懼。
就在孟紅決定離開的時候,她看見醫(yī)學老師孫正竟然走進了3號樓。
如果說之前的好奇可以被恐懼戰(zhàn)勝,那么,看到孫正走進3號樓讓孟紅內心的恐懼退到了腦后。
稍稍思索后,孟紅跟了過去。
塵封多年的樓房,到處都是令人發(fā)憷的景象,可是,那道光亮和孫正的背影深深吸引著孟紅。
四周一片寂靜,樹影在風里扭動著,一些不知名的黑影在旁邊四下晃動。
轉過頭,孫正已經不見了。那道光亮像是死人的眼神一般,慘淡而沒有生氣。
孟紅一步一步地向那道光亮走去,那是一扇半敞的門。
地板因為年代久遠的關系,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每走一步,地板便響一下,合著內心的跳動,孟紅覺得一顆心就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吱”,門忽然動了一下,像是被風吹的,又像是有人推了一下。
終于,孟紅走到了門前,門里的景象瞬間映入她的眼簾。
孟紅的喉嚨驟然緊縮,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小手使勁兒掐著,她努力地使自己平靜下來,看著眼前的一切。
光亮來自桌子上的三根蠟燭,孫正跪在地上,他嘴里喃喃說著什么,手里點著幾沓冥錢,燃燒的冥錢化成灰燼,在他眼前飛揚。在孫正的面前,一個體形巨大的藍紙人立在那里,目光骷髏般泛白,雪一樣冰冷。
孟紅轉頭向外面跑去,她瘋了一樣沖著,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離開3號樓。突然,她的腳下一滑,栽倒在地上,她看到地上全部是藍色的剪紙人。那些藍色的小紙人隨風一個一個站了起來,它們手拉著手,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
孟紅再也受不了心里的恐懼,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對于孟紅的訴說,孫正給出了不一樣的事情經過。3號樓以前是學校醫(yī)學院的實驗樓,孫正每次上解剖課都會去那里祭靈燒紙,這是迷信,也是他的習慣。
對于孟紅所說見到的紙人,醫(yī)生認為那可能是因為孟紅內心過于恐懼而產生的幻覺。
從醫(yī)院回到學校后,孟紅開始變得恍惚不定,總是說一些莫名的話。后來,便經常去一些老人家里看剪紙。
周子全回過身,病床上的孟紅醒了過來。
“你身上有只貓?!泵霞t看著周子全說道。
“什么?”周子全一愣。
“你肩膀上坐著一只貓。”孟紅又說了一遍。
周子全腦子一震,像被雷擊中一樣,瑟瑟發(fā)抖。
鬼丈夫
孟紅一臉肅穆,目光定定的,像是在說一件驚天大事。
周子全感到一股寒氣從身后涌了上來,并且肩膀越來越沉,好像真的有個東西壓在自己身上。
“你身上有只貓?!边@句話,村子里的王瞎子也說過。
王瞎子是個瞎子,可是,他的心不瞎。家鄉(xiāng)的人都說,他的心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那段時間,周子全只要一閉上眼,總會看見一只黑貓盯著他。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涼颼颼的,黑貓閃著晶瑩的藍光,它不動,也不出聲,只是目光死死地盯著周子全。
貓,在周子全的家鄉(xiāng)是神,村子的西頭還有一座寺廟里供奉著貓神。
爺爺把周子全帶到了王瞎子面前。
“你身上有只貓?!蓖跸棺又徽f了這句話。
周子全想起那天夜晚,自己騎自行車經過村口時,一不留神軋到一個東西。借著月光,他看見那是一只黑貓。
黑貓的眼里閃著冰冷的光芒,仿佛一道利箭刺進周子全的心里。他拖起自行車,飛一樣逃離了現(xiàn)場。
后來,周子全被城里的父母接走了,那個夢也漸漸淡忘了,王瞎子的話也沒有再記起過?,F(xiàn)在,孟紅的一句話 ,像是一根繩子,把記憶里的恐懼連拖帶拉地拽了出來。
孟紅閉上了眼,睫毛上還沾著幾滴淚珠。
周子全嘆了口氣,走出了病房。
拐過走廊的時候,電話響了。
“我是孟紅的爸爸。”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