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小小的她,察覺不到生活的困苦,她永遠(yuǎn)那么開心,那么無憂無慮,奔跑在山間,河邊。陽光很美,小河很美,稻草人很美,蚱蜢很美,小伙伴很美,爸爸媽媽的笑容很美。她的世界什么都很美。
突然有一天,爸爸媽媽吵架了,吵得很兇。弟弟熟睡著,不知道發(fā)生的一切。姐姐爬起來在一旁跟著大哭,她也哭了。她太小了,不知道該怎樣做。只知道很害怕這種場面。
后來爸爸媽媽不吵了,媽媽哭了,哭得很傷心,邊哭還邊說:“我們的孩子太可憐了,跟著爸爸媽媽一起受苦?!卑职致犃酥皇浅聊?,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煙霧彌漫了整個房子。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傷心。
爸爸開始出去開車了,每天一次次地出去帶人。
爸爸很忙,總是不能及時回家吃飯。媽媽每一次總是很耐心地等,不管他們姊妹吵得多么厲害,喊著有多餓,媽媽總是會哄著他們,一定要等到爸爸一起回來了,才肯吃飯。
媽媽哄她們的時候,總是學(xué)著鬧鐘的樣子:“滴答,滴答,一分鐘過了,兩分鐘過了……十分鐘過了,爸爸就要回來了!”那時的媽媽永遠(yuǎn)那么溫和,那么美麗。
每一次,爸爸回來,姊妹三個都會很開心,而她則第一個沖到車前面,蹦蹦跳跳著,她那么期待那種完滿的美好,那么期待全家人在一起的快樂。然而世上的事情很多時候都會有缺憾,她還清楚地記得,過年的時候偶爾會有人在吃飯的時候來租車子,本來一家人打算正正經(jīng)經(jīng)好好地吃個飯,然而這種不速之客的到來,就會帶走爸爸,爸爸不得不又出去跑車。
她在心里痛罵著那個人,痛罵著他破壞了這種和諧的完美,然后她看著爸爸?jǐn)R下飯碗走了出去。她的心里不斷地生出許多惆悵。
再后來媽媽開始做生意,家里很忙了,沒有人再會等著爸爸一起回來吃飯了。每一次爸爸回來,飯菜都冷了或是吃完了。爸爸托著疲憊的身子,回來的時候,看著廚房里的冷鍋,臉色很不好。
她看了一眼在外面忙碌的媽媽,對著爸爸說:“爸,我給你做蛋炒飯吧?!卑职譀]有說話,眼神里卻透出一種欣慰。
那一年她上小學(xué)四年級。
她知道爸爸愛吃雞蛋,每一次她都會下兩個雞蛋。爸爸吃的時候總是會喝一點小酒,慢慢地品味著。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做的蛋炒飯味道怎樣,爸爸也從來不說。他只是慢慢地安靜地吃著。
偶爾她透過廚房偷偷看爸爸的時候,似乎看到爸爸在唱歌,他臉上洋溢的一種幸福的喜悅,她看到后笑了,她以為自己做的蛋炒飯味道一定會很好。
慢慢地,她逐漸長大了,初中,高中,只要她在家的時候,爸爸晚歸總能吃到她的蛋炒飯。
似乎成了習(xí)慣,爸爸一回來,弟弟跟姐姐不會主動去做飯給爸爸吃。而總是她,默默地,不動聲響地,走到廚房,做好了蛋炒飯,然后端到桌前給爸爸吃。爸爸總是帶著喜悅吃完,然后不對它做任何的評價。
時光就這樣流逝,她上大學(xué)了,還交了男朋友,男朋友帶回家的時候,爸爸微笑著,他沒有做任何的評價。暑期在家的時候,爸爸又外出跑車去了,回來的時候,她又給爸爸做了蛋炒飯,仿佛像許多次的劇情重演,爸爸還是倒上一盞酒,一個人慢慢地喝,慢慢地吃。
有了男朋友,她的日子開始充實起來,生命中開始出現(xiàn)了一種別樣的美好,她對家里人的想念日益少了。
有一個晚上,她在陪男朋友看電影,電影剛開始的時候,弟弟打電話來找她。弟弟說只是路過,手機(jī)沒電了,走得很累,想來這里歇歇腳,所以向她來呼救。她不清楚狀況,以為弟弟只是路過,馬上又會走的。
她不想出去,便謊說在上課,弟弟在電話里生氣地說道:“是你上課重要,還是我重要。”
那一刻,她突然很傷心,一下子癱軟了,“你來門口找我,我在這里等你?!彼龗佅铝四信笥?,一個人出了體育館的門。
體育館外的燈不是很亮,外面的空地里襲來陣陣涼風(fēng),她就在體育館外面站著抽泣,一種巨大的傷感向她襲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丟了很多東西。那一句:“是上課重要還是我重要”讓她覺得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她不知道她是不是開始離自己的最初狀態(tài)越來越遠(yuǎn)了,離自己的家越來越遠(yuǎn)了,她抑制不住地悲傷,然后不斷地流淚。
大學(xué)的時光過得很快,有一天姐姐告訴她,自己要結(jié)婚了,而她聽了,卻有一絲茫然。突然又有一天弟弟興致勃勃地打電話告訴她,自己有女朋友了,她起初很喜悅:姐姐弟弟都有著落了。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才有些悵然若失。這是一種離散還是一種新的聚合?
大學(xué)畢業(yè)了,工作了幾年以后,她結(jié)婚了,一家人團(tuán)聚的機(jī)會更加少了。爸爸也老了,爸爸不再開車了,跟著媽媽一起在家里經(jīng)營小店。那些關(guān)于蛋炒飯的回憶也逐漸遠(yuǎn)了,多少年了,她沒再炒過蛋炒飯。
有一天丈夫回來晚了,她突發(fā)奇想地要給丈夫做一碗蛋炒飯,還是熟悉的步驟,她在鍋里放了油,然后在油底灑了一些鹽,不多不少,每次她都放半勺的,然后下雞蛋,最后把米飯倒進(jìn)里面,最后再加佐料。炒飯弄完的時候,味道聞起來很香,老公很開心,打算大快朵頤,吃了第一口,卻皺起了眉頭。他對著她說:“太咸了!”
她不信,父親吃了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說過難吃,她自己親口嘗了嘗,果然是太咸了,有些難以入口。她突然有一些失落,原來自己一直引以為自豪的蛋炒飯,卻是不好吃的,只是父親……
她突然想起了一首叫做《父親》的歌:那是我小時候,常坐在父親肩頭,父親是兒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飯,將我養(yǎng)大;忘不了一聲長嘆,半壺老酒。等我長大后,山孩子往外走,想兒時一封家書千里寫叮囑,盼兒歸一袋悶煙滿天數(shù)星斗,都說養(yǎng)兒能防老,可兒山高水遠(yuǎn)他鄉(xiāng)流;都說養(yǎng)兒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張口……
她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她走到了陽臺上,望著空中的滿天星斗,又一次流出了眼淚。丈夫攬著她的肩,卻不問她為什么,他懂她,知道她偶爾會很感性,需要一個人去沉淀一下一些突然而至的情感。
再回家的時候,是爸爸生日的時候,爸爸老了,兩鬢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他的牙齒不好,大桌上的蛋糕他不敢吃。
晚上快要睡覺前的時候,爸爸突然說覺得有點餓,她立馬起身了,沖到廚房給爸爸做了一碗蛋炒飯。
還是那樣的程序,放油,然后在鍋底放鹽,下雞蛋,加飯進(jìn)去。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只放了三分之一勺的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