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探險家說,他探險是為了把腳印印在人類沒有踏足過的地方。另一位探險家說,探險的魅力在于填補地圖的空白。他們都沒有說明,出現在人類沒有到達過的地方,為何具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讓人甘愿嘗遍千辛萬苦甚至付出生命?
一次,在北京房山區(qū)的一個溶洞里,我們下到地下第七層,眼前的洞廳沒有什么奇特之處,而剛剛離開的第六層,洞廳里到處是造型奇特的鐘乳、石筍等沉積物,仿佛童話里的宮殿。可是向導說,“這里從沒有人來過?!蔽已矍捌降囊磺婿畷r變得光彩熠熠。
也許有人說:你沒看到它時,它已在那里存在千萬年了。是的,我不是哲學史上那個唯我論者貝克萊的信徒,他認為當人不去感知一個物時,那個物就不存在。但我對這樣一個問題著迷:在我看到之前,洞廳是這個樣子嗎?
有人說:“與后來我們看到時一樣唄?!边@一看法經不起推敲,因為他假設太陽沒有變化、空氣沒有變化、人沒有變化等等這樣一些前提,假如這些前提不存在,比如你變了、你的眼睛構造變了,雪峰的模樣肯定會變。因此,雪峰在人類看到她之前究竟是什么樣子,這是一個奧秘。
七仙女的故事里,洗澡的仙女被放牛娃看見后就穿起了衣服。我們看到的世界大都是穿了衣服的仙女,只有探險家走到了離仙女最近的地方,這是探險家奔向艱險、不畏犧牲的內在驅動力。
一
在談論生態(tài)保護的話題時,人們反對人類中心主義,但是在談論“世界是什么”時,人類中心主義卻極少被質疑。以往的哲學家在討論這個問題時,大都指的是人看到的世界,問題實際是“對人類而言,世界是什么”。
一次,我在希夏邦馬峰下的冰川旁休息。一只鷹,穿云破霧,翱翔在鉆石般閃爍的雪山頂上。忽然,它停住了,緊接著幾乎垂直地向下俯沖,我猜它發(fā)現了獵物。在鷹的眼中,雪峰是怎樣的?世界是怎樣的?獵物又是怎樣的?鷹的眼睛非常神奇,在俯沖捕捉獵物時,能始終準確對焦,否則它就捕捉不到獵物。鷹有著一整套應對世界的方法,在它的世界里自由自在行動。
鷹眼中的世界與人眼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樣,但在真實性上,鷹眼中的世界和人眼中的世界是等價的。有多少種有生命的感知者,就有多少個世界;世界的模式是無限的,誰也不能說真正的世界就是他眼中的那個世界。“世界是什么”這個問題,只能在一群生理結構相同、文化背景相同的生物中談論。
近年來,科學家開始關注動物眼中的世界,有了許多有趣的發(fā)現。魚的眼睛好像廣角鏡頭,在魚的眼里,世界變成了球體,各種事物之間的距離變近了。鴿子的眼睛可以分辨數百萬種不同的色彩。鳥眼中的圓錐細胞比人類多得多,是地球上最擅長分辨色彩的動物。馬的視野極其廣闊,但由于馬的眼睛分布在頭兩側,無法看到雙眼中間的區(qū)域,即正前方,所以馬走路時總是低著頭。
一個同事喜歡用顯微鏡觀察世界。他看過世界各地的沙子,不僅每個地方的沙子不同,每一粒沙子也不同,有的是珊瑚的遺骸,有的是微小的貝殼,有的是云母,有的是玻璃……真正是“一沙一世界”。
由于電燈的發(fā)明,城市中的夜晚亮如白晝。天文學家最先提出光污染這個概念,因為人造光的泛濫妨礙他們觀察星空。那么,為什么不把太陽光視為光污染?
首先,人類從出現之初發(fā)展到現在,看到的都是在太陽的照耀下呈現的世界。我們對世界的認識之所以可以交流,可以取得共識,一個重要原因,是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太陽,這是人類衡量萬物的共同標準。人造光卻五花八門,照射下呈現的世界自然雜亂無章,如果任其泛濫,就會破壞我們對世界的共同認識。再者,人類的眼睛是在太陽光下進化而來的,人造光會對眼睛造成怎樣的影響,還不得而知。
空氣是傳播陽光的基本媒介。我們身處的對流層,陽光在其中的傳播被空氣、水汽、塵埃等散射,造成我們看到的這樣一個世界。到幾十公里外的平流層上部,那里空氣稀薄,萬物的模樣就會發(fā)生變化。在更高處的電離層,空間中分布的是更小的離子,航天員的活動空間就在那里,他們看到的地球是藍色的,天空是黑色的。出了大氣層,萬物會是什么樣子,我沒有查找相關資料,可以肯定的是,一定與在地球上看到的不一樣。
“世界是什么”,至少取決于如下要素:認識者是誰?光源是什么?媒介是什么?只要其中一個要素發(fā)生變化,世界就會呈現出不同的模樣。
所以,我們應當謙恭地面對世界,并且承認,除了我們眼中的世界之外,還有其他生物眼中的世界。探險家的使命就是使我們眼中的世界趨于完整與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