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喜在心底略略一算,這是第七個相親對象了吧?父母興沖沖安排了這次見面。
男的,公務(wù)員。吐出公務(wù)員三個字時,兩人眼神交匯,灼灼發(fā)光,讓蘇喜一下笑出聲來。母親翻眼看她,你也不問問,現(xiàn)在公務(wù)員的行情有多搶手!蘇喜化了淡妝去上班,晚上約的是七點,母親站到陽臺上大叫:別忘了時間!七點!樓下有人看她,她落荒而逃,簡直有點恨,這下好,左鄰右舍都知道她混到相親的地步了。
到公司,屁股還沒落下板凳,內(nèi)線電話閃,顯示的是的吉利尾號,那樣的數(shù)字,總是從屬于一個事業(yè)蒸蒸日上的老板。
蘇喜帶著文件夾跑向劉總辦公室。里頭有喧嘩聲,她有點猶豫,輕輕推開門,劉總朗聲笑:小蘇給客人們倒點茶。
來的幾個男客,生意人模樣,分散在劉總房間各處。劉總,也不介紹下,這位是你的美女秘書?劉總哈哈大笑,一群人也都會意地笑,蘇喜把茶一杯杯端過去,略略頷首,竭力不卑不亢。
為什么做個女秘書,其含義便等同于小蜜,等同于二奶三奶?蘇喜一直憤憤,這是什么世道,什么約定俗成的破觀念,幾乎所有客戶,都會向她投以異樣的打量,仿佛她的脊背上貼著商標(biāo)——老板的女人。
當(dāng)初進(jìn)公司,應(yīng)聘的是內(nèi)勤崗位,在人事部低頭填表。
填表時,好像有其他人進(jìn)來,她沒多在意,只想著把簡歷填寫得既周到又清楚。然后等到交表時,人事部女經(jīng)理忽然重新審視了她一番,她有些不自在,就聽到她問,總經(jīng)理秘書職位,你愿不愿意?腦子一時沒轉(zhuǎn)過來,世故的女經(jīng)理好像拿捏住了她的心理,嘴角不易察覺地一撇,總秘干的就是一些日常文檔處理以及安排老板行程負(fù)責(zé)接待等等,至于薪水,比你先前應(yīng)聘的內(nèi)勤要高出一倍。
蘇喜心里掀起小小波瀾,后來才知道,當(dāng)時劉總路過,以一個熟男的目光將她從上到下看了看,她的職位因此忽然有了改變。
同事很多,年紀(jì)相仿,技術(shù)網(wǎng)管小濤是其中一個。
小濤其實姓張,因著有張俏皮的娃娃臉,被昵稱為小濤。
蘇喜剛來,電腦就是他給裝的,裝好后,甚至給她弄了個桌面是青絲絲的雛菊,蘇喜看見,哇出一聲,你怎么知道我愛這花?小濤十指翻飛,給她利索地安裝一堆軟件,開玩笑說,因為跟你人很像嘛。蘇喜很感動,盡管她知道人家或許是無心說的。
搭伴出去公務(wù),明明是工作,在蘇喜看來,像是郊游,只因同行的人是小濤。乘地鐵,有位子,小濤示意她坐,她腕上的鏈子脫落了,掉在地下,有大媽用粗粗的嗓門喊:喂,是不是你女朋友掉的?是誤會,卻心甘情愿,蘇喜曾有過戀愛,失敗后,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有那種怦然心動感了,但是她忍不住在心底詫異,那種熟悉的感覺,竟又神秘地回來了。小濤應(yīng)該也是喜歡她的,雖然還沒有說,但總歸要說的。在蘇喜看來,戀愛最美的時光,恰恰是沒被挑破的那個階段。
有客戶從南方過來,按慣例,由蘇喜去訂賓館。
剛訂好房間,卻被劉總叫去,不是每個成功的老板都出手大方,劉總說對方大約七個人,自己開車過來,到時都半夜了,再住賓館很不劃算。
劉總穿著軟拖,在辦公室的木地板上悄無聲息地走著,忽然回頭:不如你帶他們?nèi)ダ颂陨澈昧?,就是市區(qū)那家沐浴中心,小時有自助餐,有卡拉ok,還可以過夜,一個人也不過花幾十元而已,等到明天過了中午,再安排他們住酒店。
七個男人被她帶去那家沐浴中心,劉總特意打電話來,囑她不得馬虎,且還要幫他掩護(hù),說他明天才可以從外地趕回來,以免對方認(rèn)為他不敬。那晚,她只好也在沐浴中心過夜。
第二天,一群人吃過早飯,再到公司,再拖著行李到賓館,蘇喜只覺一樁差事總算辛苦地完成,有輕松感。小濤在開水房遇見她,臉色卻明顯地帶著陰沉氣息。打了招呼,他表情硬硬的,她剛好接手機,沒有時間多問。去公司財務(wù)報賬,一堆三八嘰喳著,看她進(jìn)來,話題急忙打住,她覺得氛圍很詭異。
以為自己工作完成得不錯,沒想到卻成了公司最新的爆料:女秘書,七個男客戶,沐浴中心,過夜。幾個關(guān)鍵詞甩出來,再沒有想像力的人也會配合地張大嘴巴,哦哦幾聲,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蘇喜萬般震驚,原來她實在是太缺心眼了!當(dāng)即找到小濤,覺得有必要說明什么,雖然他們一直享受著窗戶蒙紙般曖昧的美。他說,沒什么,我知道的。她心里一松,然而那個她一直信賴的男人又露出些許酸酸的表情:做秘書很不容易的,其實,我也配不上你。蘇喜瞪大眼,她還以為他懂得她,到底什么也不懂。
其實蘇喜還年輕,還沒到相親那么慘的地步吧,但是爸媽天生就是替兒女操心的那種人。
七點鐘的約會,在橡樹咖啡,想來公務(wù)員的品位應(yīng)該不錯。
蘇喜拎著包推開咖啡館的門,張望,霎時間,視線朦朧,多希望揚起手招呼她坐下的是小濤。公務(wù)員穿著豎條紋襯衣,攪動咖啡的手勢也很優(yōu)雅。鋼琴聲滴滴答答流淌過來,研磨咖啡很香,她撕了兩袋糖,對面的男人笑:怎么,怕苦?這樣的氛圍,雖是初相識,也很有幾分柔情蜜意。就在蘇喜覺得相親還算完滿的時候,公務(wù)男仿佛開玩笑地問,你是做秘書的?那有沒有被你們老板潛規(guī)則過?
深夜,滿腔憤慨的蘇喜完全睡不著,在某個以熱鬧和八卦著稱的知名論壇發(fā)帖,標(biāo)題就叫——相親男問我有沒有被老板潛規(guī)則。
雷人標(biāo)題招來很多同她一樣沒有睡意的人,回帖爭先恐后,有人指責(zé)老板,事業(yè)成功之后多半包個小秘,自毀形象,從而使價值觀出現(xiàn)偏差。有人開玩笑,歸結(jié)女秘書的四種死法:下雪天穿裙子凍死;被異性老板騷擾氣死;被老板當(dāng)保姆使喚累死;陪客戶喝酒過量醉死。另有人說:嗨,干脆直接上位好了,爭當(dāng)你老板的二奶三奶,省得白擔(dān)這么個名義。各種聲音爭執(zhí),深夜的論壇頗為熱鬧,蘇喜瞧著瞧著,郁悶逐漸排解大半。
關(guān)于職業(yè),她也有了新的理解,以后盡管聰明做人,小心保護(hù)自己。大不了,炒掉老板從頭再來好了。至于相親,她決定暫時中斷這項事業(yè),因為每一個相親對象都讓她想起小濤,想到那樁還沒有正式開始的愛情,他有誤會,然而她也沒有過多解釋,到底有賭氣的成分。她想,為什么不試著給自己也給別人一個機會呢?
qq上小濤似乎永遠(yuǎn)隱身,灰色頭像,毫無生氣。她點開,在對話框里寫:最近好嗎?趴在桌上,有點呆呆的,這深更半夜,他當(dāng)然是睡了的,那么明天看見,他會作何感想?你還沒睡?小心熊貓眼!天,他竟然回話了,仿佛久已等候。蘇喜笑了,真想捶一下電腦。窗外黎明閃爍,又將是新的一天。